蔭屍又稱養屍,有幹屍和濕屍兩類。
蔭屍就是人死下葬以後,毛發和指甲還在生長的屍體,如是孕中,胎兒也在繼續發育,這類被稱為屍嬰,亦或者是陰鬼嬰。
養屍經中有述,蔭屍狀態下的屍體,其毛發、指甲仍會繼續生長,這是因為屍體吸取日月精華,或者吸取自家屍宅中的“旺氣”所致。
其中屍說也有這麼一條記載,說是如果挖出的蔭屍齒口大張,不肯閉合,便會主動食人。
且食人對象必定會是從自家子孫開始。
徐青此時結合蔭屍法與昔日所得經驗,前後印證,對‘屍’的理解便又深刻了許多。
“果然,還是超度同行更有性價比!”
他每次超度屍體開出的獎勵,都與屍體生前所學技藝或是經曆、執念有關。
趕屍匠時常與屍體打交道,便更容易開出有助於僵屍修行的技藝或是物品。
徐青默默記下陰屍宗這個地方,以後說不準他還會與這些人打交道,不過現在他卻並沒有接觸陰屍宗的打算。
在盧萍記憶中,楊奇英用一壇從慈照寺請來的特殊燈油,愣是將一具鐵甲僵屍燒作焦炭,這讓他不得不心生警惕。
說到底遊屍三類還是不夠強大,那慈照寺應對邪祟的火中添油之法,便對遊屍有先天克製。
吾日三省吾身。
徐青複盤今日得失,知道了兩個現在不能招惹的地方,一個是陰屍宗,另一個便是慈照寺。
想到楊奇英使用的特殊燈油,徐青忽然迴想起來,在鋪子的雜物架子底下,就放著一個窄口鼓腰的壇子。
楊奇英總共討來兩壇燈油,應對盧萍的鐵甲屍時用掉一壇,那麼仵工鋪架子下的那個壇子,應該就是剩下的那一壇燈油。
嘖!徐青難得露出笑容,雖說那燈油隻是對付邪祟的一次性物品,但也算得上一種新的底牌手段。
除了得知雜貨架子下麵,那口壇子的用途外,徐青也明悟了其他不少事。
早先他隻道仵工鋪那口黑棺是封印盧萍的器具,如今看來卻是楊奇英專門打造,用來蔭屍養屍的器皿。
也難怪盧萍臉上會長滿青毛。
看著眼前形象實在不敢恭維的異姓僵屍,徐青從山河圖裏取出修麵用的剃刀,將盧萍身上野蠻生長的屍毛刮了個幹淨。
隨後他又取出為屍體殮容用的脂粉和丹砂紙,為對方撲粉描眉,點上朱唇。
出馬弟子行走江湖,形象一定要過得去。
拔掉屍牙,剪去指甲,等捯飭的差不多時,一個紅妝粉麵的冷豔女弟子,便栩栩如生的出現在徐青麵前。
且不說這出馬弟子好不好用,單是這麵相身段,就夠養眼的。
處理完盧萍的屍體,徐青又取出一顆養屍丹,丹藥出現的剎那,空氣中便彌漫起一股奇特馨香。
鼻翼翕動,縱使沒有唾液,徐青也忍不住吞咽口水的欲望。
吞食丹藥入腹,靈丹卻沒有立時化開,而是以一種外丹形態,靜置在體內,純白色的丹丸上,有絲絲縷縷的陰氣不斷流入他的身軀各處,滋潤著整具屍體。
徐青迴味無窮,內心對陰屍宗的評價又高出了幾個檔次。
這陰屍宗的屍體滋味果然非同一般!
飽溢的陰氣浸透體表,不斷滋潤著他的皮膚。
徐青感覺他修行的路子似乎又多了一條。
僵屍修行方式繁多,最常見的便是蔭屍、皮屍和肉屍三種。
肉屍即是活死人,這類僵屍為了維持自己的肉身不腐,通常會憑借本能捕獵肉食進補,並無修行意識。
皮屍顧名思義,本質是一具‘空樁’,也就是沒有髒腑的屍體。
這類屍體會像蔭屍一樣生長屍毛,晝伏夜出。
皮屍的髒腑器官多數呈幹癟退化狀態,但這類僵屍的皮膚卻異常堅韌,可以保持永不糜爛。唯一的缺點就是皮屍同樣沒有生前意識,且皮屍性情極為頑固執著,屬於是僵屍中的平頭哥,不能輕易招惹。
徐青從開始便擁有自我修行意識,如今內外兼修,不僅皮膚能夠保持堅韌不腐,肉身品質也達到了上品。
倘若他不收斂氣息,被陰屍宗的修士碰到,恐怕立時就會成為這些人眼中的煉屍寶材。
“外麵的世界終究還是太危險,陰河古道又是陰屍宗的試煉場,若是前往途中遇見陰屍宗弟子.”
徐青皺眉陷入思索,要是他提早知道這些關於陰屍宗的隱秘,他說什麼也不會答應胡寶鬆前往陰河古道,去找那什麼胡楊古墓,為對方出殯下葬。
雖說做生意需要講究誠信,但冒險前往卻不是他的本意。
“罷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到時候給胡寶鬆的屍體做個保鮮,等將來道行高深時,再去尋找胡楊古墓。”
打定主意後,徐青迴過神,重新看向眼前形似墓穴的棺內空間。
服用養屍丹時,他曾散發出濃鬱陰氣,可當那些陰氣觸及棺內牆壁時,卻好似受到一股強烈的吸力,將他溢散出的陰氣吸收了大半。
好在這種情況隻有一瞬,等恢複平靜時,紅棺便又如之前一般,似乎並無其他異樣。
“怪事。”
這棺材不蘊養他的身體倒還罷了,怎麼還反過來盜用他的陰氣?
徐青打量著棺內空間,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琢磨片刻,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或許他可以按照蔭屍法,在這裏麵布置一套蘊養屍體的布局。
眼前的棺材有丈許方圓,倘若用蔭屍法稍作改進,再擺一張用來躺屍的冷榻,豈不是連躺在裏麵睡覺都能增進修為?
徐青來迴踱步,時而用手敲擊墓室牆壁,時而滿意點頭,完全一副剛入住新宅的模樣,覺得哪哪都新鮮。
看完新家,徐青來到墓室門口,在他麵前依舊是那扇漆紅色的棺蓋。
徐青觸摸棺蓋,正當他打算開棺之時,他伸出的手卻忽然停頓下來。
他終於想起自己為何會覺得周圍不對勁了。
他身處的這口紅棺原本在鋪子西牆腳放置,如今他盤坐棺中,棺門應該是正對他前臉所朝方向才對。
可他方才起身時,麵前卻並無棺蓋,而是灰白的墓室牆壁。
如今他所觸碰的陰沉木棺蓋,則是在他轉身之後,才看到的景象。
“怪事,難道是我吞服養屍丹修煉時,無意挪動了位置?”
徐青迴頭看了眼依舊跪坐在地,腦袋低垂的冷豔女僵。
難不成盧萍的屍體他也給挪了位置?
壓下心中狐疑,徐青重新看向眼前的棺門。
“嘎吱嘎吱——”沉重的棺蓋被推開,徐青還未走出棺材,便被一陣迎麵而來的陰風吹迷了眼睛。
衣衫浮動,發絲飄蕩,徐青瞇眼看向棺外,卻哪還有半點仵工鋪的影子!
棺材外薄霧彌漫,鬼影攢動,一座墳塋墓地隱匿在霧氣之中,徐青下意識施展望氣術,這迴他徹底看清了眼前情形。
不見天光的薄霧之中,隱藏的是一座封土頗闊的大墓,遠處則是群墳環繞,沒有半點人間煙火。
徐青頭皮發緊,他當即搬起棺材蓋,沒有絲毫猶豫,就要重新關上棺蓋,迴到棺材裏。
他現在這模樣倒是和先前盧萍遇到仙家堵門開盒時,做出的反應如出一轍。
棺蓋發出沉悶響聲,徐青本以為已經封棺,可他卻仍能感到腳底漏風,似是有人正將臉貼在地上,朝他的腳踝吹氣。
他低頭看去,卻發現棺蓋隻合上了一頭,另一頭卻不知何時多了一隻慘白的小手,正緊緊抓握在棺材縫隙處。
“哐哐哐!”
連續的關門聲響起,徐青攢足力氣,喝道:“把手撒開!”
淒厲的慘叫聲在棺外響起。
下一刻徐青便感覺到一股連自身都無法抗拒的大力,將棺蓋暴力拆除。
緊抓棺蓋不曾撒手的徐青也因慣性,被甩到棺外。
沉重的陰沉木摔落在墳土地麵上,卷起一片煙塵。
徐青狼狽站起,夜間陰涼的濕氣混合著遠處嗚咽的風聲,讓他這具僵屍都感到一陣陰寒。
他迅速起身迴頭,卻看到被移除棺蓋的漆紅棺木早已不在仵工鋪內,而是豎立在一處像是剛挖好的墓穴裏。
先前抓取棺蓋的慘白小手消失不見,徐青尋覓不到對方蹤影,便拾起棺蓋,警惕的往墓穴退去。
墓穴內霧氣騰騰,徐青還未行走幾步,耳邊卻忽然有淒然的唱詞無端生起。
“黃泉路上無老少,奈何橋上莫迴頭。
白帝水,浪花清,鬼鴛鴦,銜花迎。
棺中合,同穴臥,身前意,死後明。
從此黃泉兩相伴,孤魂碧落不相離.”
繼而是響器冥樂吹吹打打的聲音從墓穴後傳出。
徐青身形僵滯,再未向前踏出一步。
隻因紅棺所處墓穴左右兩側不遠,有兩隊身穿喜慶服飾的人影,正輕飄飄朝他蕩來。
兩隊人馬分工明確,有的吹奏笙簫嗩吶,有的沿途拋灑四季紙錢,青白黃綠,煞是熱鬧。
徐青看著兩撥人圍在墓坑左右,此時他恍然察覺,原來這墓穴是按夫妻合葬的規格,挖掘出的鴛鴦墓。
在喪葬一行裏,鴛鴦墓並非兩人合葬一口棺材,而是一人一口棺木,相伴同穴。
打造這種棺材的棺木也有講究,那便是必須是‘一體雙生棺’。
何為一體,兩口棺木所用木料,都是出自一根木材上,便是一體。
可問題來了,此時徐青麵前的墓坑裏,卻隻有一口棺。
‘是誰那麼缺德把人家用來合葬的棺材盜了一口?’
徐青臉色發青,這柳有道可真是缺了大德!
再看墓坑中孤伶伶僅剩一口的棺槨,上麵並無柳有道用墨鬥彈下的印記。
也就是說,眼前這棺壓根不是仵工鋪裏的那口,而是鋪子裏那口棺材的‘相好’!
“雙生棺”徐青結合迎親隊伍傳出的唱詞,哪還不知道自個是被這一體同生的棺材,傳送到了這處地界。
難怪柳有道要把棺材封禁起來不肯開驗,原來是藏了這麼一個大坑!
自古陰鬼就有搬財挪物的說法,眼下倒好,直接把他給搬了過來。
徐青取出銀蛇寶劍,帶上指虎,鋼筋鐵骨的偃偶好似壁虎,攀附在他的肩頭,等待指令。
墓穴右側,一頂紅轎停落,徐青眼睛微瞇,看到一隻熟悉的慘白小手掀開紅紗軟帳,大紅蓋頭被陰風吹拂,時不時露出一點白皙肌膚。
“我本已心如死水萬念灰,卻不料三九寒夜透春光,莫不是天意偏憐幽穀草,怕隻怕世態炎涼多風霜……郎君啊,妾身苦守空閨許多年,總算盼得你迴心意又轉……”
轎中新娘輕啟唇口,淒涼婉轉的唱腔如秋月又遭寒霜冷降,沉寂的古墓非但沒有因此變得活泛,反而更顯陰森。
右側紅轎雖然停落,但左側的迎親隊伍卻沒有停下腳步。
眼神空洞,頭戴鬥笠,麵遮白紗的憧憧鬼影吹著喜慶的響器,轉眼就來到了墓穴跟前。
徐青如臨大敵。
不過那些陰鬼轎夫卻並未繼續靠近,反倒是扭轉身體,背對著他開始往來路迴返。
“迎駙馬迴府!”
正當徐青不明所以時,一聲尖叫忽然從迎親隊伍前端傳來。
待聲音落下,無數紙錢從徐青腳底墳土鑽出,繼而便像是風卷落葉,將他徹底包裹。
紙錢無風自燃,雖說沒有攻擊性,但那濃烈的香火煙氣卻能阻擋視線。
待徐青從煙熏火燎中迴過神時,卻發現自個不知怎的,就躺進了一口封閉嚴實的棺木內。
棺木空間狹小逼仄,徐青眉頭皺起,奮力推動棺蓋。
捆綁在棺外的紅綢驟然斷裂,負責抬杠的陰鬼亂作一團,唯有徐青從棺中坐起,看向四周。
旁邊頂著四盞大紅燈籠的喜轎,緩緩停在一座石橋邊上。
石橋下沒有河水,而是湧動的濃鬱霧氣。
似是感知到徐青掀棺的動靜,喜轎中的新娘忽然嬌滴滴出聲:
“郎君不願獨自前行,不若就來奴家轎裏一同迴去。”
徐青剛脫離棺材束縛,腳下便再次騰起一堆紙錢將他包裹。
待紙錢消失,徐青眼前一花,待睜眼,便發現自個躺在了女鬼所在的花轎中。
而他的腦袋,此時正枕在新娘的裙擺上。
紅蓋頭輕輕拂動,徐青仰麵躺在新娘大腿上,以他此時的視角,剛好能看到對方藏在蓋頭下的樣貌。
一點朱唇,恰似櫻桃;半張粉麵,酷似嬌花。
徐青眼見對方勢必要纏上自個,索性也不再掙紮。
“娘子癡心一片,我若再拒,那便是不識好歹了。”
“不過等下娘子可也不要做那負心鬼,棄我於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