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乾殿內。
與睿親王府的喧囂華彩截然不同,禦乾殿內燭火通明,卻彌漫著一股沉沉的藥味和揮之不去的寂寥。
弘元帝半倚在寬大的龍榻上,身上搭著明黃的錦被,臉色在燭光下顯得愈發蒼白憔悴。
眼下的青影深重,唯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穿透殿內的昏暗,掃過禦案上堆積的奏折。
戴權躬身侍立在一旁,動作輕巧地為他掖了掖被角,低聲道。
“陛下,夜深了,龍體要緊,這些折子……明日再批吧?”
弘元帝沒有理會,目光落在一份來自西南的密報上,眉頭緊鎖。
吳皇後那邊“太子痊愈”、“皇嗣有望”的消息,如同一根刺,紮在他心頭。
錦衣衛的密探迴報疑點重重,卻始終未能拿到鐵證。
這讓他心中那股被愚弄的怒火和對骨肉的渺茫希望交織翻騰,更加重了身體的沉屙。
殿外更鼓沉沉,夜已深沉。
就在這時,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悄無聲息地步入殿內,對著戴權耳語了幾句。
戴權神色微動,揮手示意小太監退下,隨即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地傳入弘元帝耳中。
“陛下,睿親王府的封王宴……已過大半了。”
弘元帝的目光終於從奏折上抬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審視:“哦?情形如何?”
戴權垂首,語速平穩,將探得的消息條理清晰地稟報。
“迴陛下,前殿那邊,勳貴宗親、文武大臣幾乎盡數到場。鎮國公牛繼宗、神武將軍柳芳等人對睿親王殿下推崇備至,柳將軍更是盛讚殿下遼東擒奴酋、夷州靖海疆之功,言辭懇切,武勳一係,人心所向。”
他略過了王子騰的尷尬,隻點明武勳的態度。
弘元帝麵無表情,指尖在錦被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示意繼續。
“殿下應對得體,皆恪守本分迴應,未曾有絲毫逾矩之言。”
戴權特意強調了賈琮的守禮。
“嗯。”弘元帝鼻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聽不出情緒。
戴權繼續道:“後苑女眷宴上,睿親王妃林氏主持大局,場麵倒也妥帖。隻是……”
他頓了頓,將溫體仁之妻鄭氏借敬酒之名,言語挑釁,影射親王開府有僭越之嫌的經過,詳細複述了一遍。
“……王妃娘娘最後言道:‘陛下聖明燭照,賞罰分明。我夫婦二人,唯知恪守本分,忠君體國,不負陛下信重。至於其他,自有陛下明察公斷。’一番話下來,席間眾人皆肅然,再無雜音。”
“林王妃年紀雖輕,這份威儀、機變與對陛下權威的維護……當真難得。”
戴權最後總結道,語氣中帶著由衷的讚歎,
“殿下與王妃娘娘,皆謹守本分,深明大義,處處以陛下天恩為重。”
弘元帝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那雙銳利的眼眸深處,卻似乎有微瀾輕輕蕩開。
他沉默了片刻,手指在錦被上的敲擊停了下來。
“甚好。”
他緩緩吐出兩個字,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他閉上眼,似乎在養神,又似乎在權衡。
殿內隻聞銅漏滴答和弘元帝略顯沉重的唿吸聲。
良久,弘元帝複又睜開眼,目光落在禦案一角那的蟠龍玉璧上。
他伸出手,指腹在那冰冷的玉璧上摩挲了一下,然後對戴權道:
“戴權。”
“老奴在。”
“去朕的私庫裏,將那對前朝的蟠龍玉璧,還有那架紫檀木嵌螺鈿的四季花鳥屏風取出來。”
弘元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旨意,
“以朕的名義,送去睿親王府,就說……賀他開府之喜。屏風,賜予林氏。”
戴權心頭一震!
蟠龍玉璧,象征親王尊位,紫檀嵌螺鈿屏風更是稀世珍寶,賜予王妃更是極大的恩榮!
這賀禮的分量,遠超尋常!
尤其是在溫體仁餘黨尚在窺伺、吳皇後虎視眈眈的敏感時刻,這份賞賜,無疑是一道清晰的風向標!
“是!老奴遵旨!即刻去辦!”
戴權深深躬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弘元帝揮了揮手,重新闔上眼簾,疲憊之色更濃。
戴權不敢耽擱,悄無聲息地退出殿外,立刻去取那兩件珍貴的禦賜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