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正殿厚重的朱門無聲閉合,隔絕了外間的寒意。
殿內(nèi)暖香浮動,燭火煌煌,映照著金磚地上跪伏的身影和主位上那張雍容華貴卻冰冷如玉石的麵孔。
趙承依舊跪著,並非依禮,而是雙腿灌了鉛般沉重。
他抬起頭,那雙深陷的眼窩裏,翻湧著屈辱、暴怒和一種近乎崩潰的瘋狂。
他死死盯著吳皇後,聲音從齒縫裏擠出,帶著血絲般的嘶啞:
“母後!你告訴我!那賤人肚子裏的……到底是什麼?!”
吳皇後臉上的悲戚與激動瞬間褪去,如同揭掉了一層假麵。
她緩緩坐迴鳳座,居高臨下地看著失態(tài)的太子,眼神平靜得令人心寒。
“是什麼?”
她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殘忍,
“自然是‘皇孫’,是能救你性命、救我們母子前程的‘皇嗣’!怎麼,我的兒,事到如今,你還在糾結(jié)這個?”
“可那不是我的種!”
趙承猛地一拳砸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上,骨節(jié)瞬間滲出血絲,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隻有心口被利刃反複剜割的劇痛,
“我……我早就……早就廢了!這滿宮上下誰不知道?!那賤人肚子裏的野種……野種!”
他嘶吼著,額頭青筋暴起,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瀕臨瘋狂的困獸。
“閉嘴!”
吳皇後猛地一拍鳳座扶手,聲音不高,卻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壓住了趙承的咆哮,
“廢了?誰準(zhǔn)你說出這兩個字?!太醫(yī)呢?本宮說你好轉(zhuǎn),你便是好轉(zhuǎn)!本宮說你能生,你便能生!隻要本宮一日是皇後,這後宮上下,就沒人敢質(zhì)疑太子殿下的龍精虎猛!”
她站起身,曳地的鳳袍裙擺拂過地麵,一步步走到趙承麵前,陰影將他籠罩。
她俯視著兒子扭曲痛苦的臉,聲音低沉而極具穿透力,每一個字都敲在趙承脆弱的神經(jīng)上。
“承兒,你給本宮聽清楚!現(xiàn)在不是計較那賤婢肚子裏是誰的孽種的時候!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了!朝野信了!”
“隻要柳氏生下這個‘皇孫’,你儲君之位就穩(wěn)如泰山!那些虎視眈眈的眼睛,尤其是趙琮那個野種,就再沒有半點(diǎn)機(jī)會染指大位!”
她伸出手,冰冷的手指猛地抬起趙承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那雙燃燒著權(quán)力欲望的眼眸。
“你看著本宮!看著你母親的眼睛!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是守著那可笑的、無用的自尊心,眼睜睜看著那個野種登上皇位,將你我母子踩入泥潭,永世不得翻身?”
“還是忍著這一時之辱,咽下這口惡氣,把屬於你的皇位奪迴來?!”
趙承被迫仰著頭,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屈辱的淚水混著憤怒在眼眶裏打轉(zhuǎn),卻倔強(qiáng)地不肯落下。
吳皇後看著他掙紮,語氣放緩,卻帶著更強(qiáng)的蠱惑。
“忍一時之氣,成萬世之基!隻要大位在手,整個大乾都是你的!翻手為雲(yún),覆手為雨!到時候,你想要什麼樣的神醫(yī)沒有?”
“西南?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隻要這世上還有能治好你的法子,傾舉國之力,本宮就不信找不到!你的龍體,才是真正的國本!”
她的聲音如同魔咒,帶著令人窒息的誘惑力,
“至於柳氏和她肚子裏那個孽種……”
吳皇後的眼神驟然變得陰鷙狠毒,
“待你登基之後,她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你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一杯毒酒?三尺白綾?還是打入冷宮,讓她們母子在暗無天日裏自生自滅,受盡折磨?全憑你心意!”
“她們的存在,不過是你通往龍椅的一塊踏腳石!用完了,碾碎了便是!”
“現(xiàn)在,告訴本宮,”
吳皇後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是要做個懦夫,被一個野種、一個賤婢肚子裏的孽障擊垮?還是要做這天下的主人,讓所有欺辱過你、背叛過你的人,都匍匐在你腳下,生殺予奪?!”
趙承劇烈地喘息著,胸脯起伏不定。
母親的話如同最猛烈的毒藥,腐蝕著他殘存的理智,卻也點(diǎn)燃了他心底最陰暗、最扭曲的火焰。
皇位……生殺予奪……報複……
那滔天的權(quán)勢,那掌控一切的快感,像魔鬼的低語,一點(diǎn)點(diǎn)壓倒了血脈的屈辱。
他眼中的瘋狂並未消退,卻開始摻雜進(jìn)一種更為陰冷、更為貪婪的渴望。
他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那翻湧的淚意和暴怒已被強(qiáng)行壓下,隻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陰鷙。
他掙開吳皇後冰冷的手指,緩緩地、僵硬地站起身。
錦裘滑落,露出他過分單薄的肩膀。
他沒有再看吳皇後,目光空洞地投向殿頂那繁複華麗的藻井,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
“兒臣……明白了。”
這簡單的四個字,再無情緒,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決絕和妥協(xié)。
吳皇後滿意地笑了,她輕輕拍了拍趙承冰冷僵硬的手臂,
“好孩子,這就對了。去偏殿歇著,養(yǎng)精蓄銳。接下來的戲,還需要你這個‘大病初愈、喜得貴子’的太子,好好唱給陛下,唱給滿朝文武看!”
她轉(zhuǎn)身,儀態(tài)萬方地走向鳳座,聲音恢複了一貫的平穩(wěn)威嚴(yán)。
“蘇嬤嬤,好生伺候太子殿下。柳側(cè)妃那邊,也仔細(xì)些,皇孫……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