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早。
陸明洲知道,不能就這樣進村。
如此招搖過市,槍和狼下水,都說不清,會引來很多麻煩。
他不慌不忙地砍了一大捆枯枝,有鬆枝、樺樹枝,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樹枝。
56式半自動步槍,槍托是褐色,槍管是黑色,本身隱蔽性就強。
連同狼下水一起塞入枯枝中,從外表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用枯藤,將枯枝緊緊地紮起來,偽裝成砍柴的樣子。
林暗鴉啼日影西,誰家翩翩砍柴郎?
為了謹慎起見,他還是等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才趁著夜色,迴到家中。
剛進院門,就聽到母親的聲音。
“婆婆,怎麼又隻有兩個饃饃,兩碗稀粥,我一個人可是幹了兩個人的活。不但要下地,這些飯菜也是我做的。”
“喲,幹兩個人的活,就想吃四個人口糧?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屋裏。
擺著一張破舊的小方桌,上麵有一盞煤油燈,火光昏黃如豆。
煤油燈旁,幾個缺口的粗瓷碗,擺著小半碗鹹菜、兩碗粥、兩個黑饃饃。
劉紅梅、陸明遠、陸小丫坐在桌前,愁眉苦臉。
周應蘭站在門口附近,黑漆漆的影子投射到牆上,如同一個惡魔。
陸明遠忍不住開口:“媽,這粥和饃饃,你們三人吃吧,我不餓。”
丫丫也跟著說:“媽,您跟二哥吃就行,我也不餓。二哥打獵應該……也快迴來了。”
她不解地看向陸明遠:“大哥,你捂我嘴幹嘛?”
“打獵?”
劉紅梅臉色一沉,“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厲聲質問:“老大,你剛才不是說,老二去同學家了嗎?”
“嘎、嘎、嘎。”
周應蘭的笑聲很難聽:“什麼去同學家,今天上午就去打獵了。我老婆子之所以沒走,就是想看他能打迴來什麼東西?”
劉紅梅慌了,跑到內屋炕頭,翻出一個舊手電筒,顫抖著試了試,黑暗中散出一團橘色的光圈。
她聲音有些哽咽:“老大,你咋不早說?飯不吃了,咱們趕緊去一趟村長家,請他幫忙找老二。”
周應蘭看熱鬧不嫌事大:“還找什麼找?這個時候沒迴來,早就喂熊瞎子了。”
“嘩啦!”
陸明洲把柴火放在臺階上,朗聲說道:“你才喂熊瞎子了呢!”
周應蘭臉色一沉:“小兔崽子,怎麼跟你奶奶說話的?文不能寫文章,武不能打獵,活在世上也是浪費糧食。你就不能學學明峰,聰明又教訓,這才是我們陸家的老孫子。”
“切,老太婆,都不裝了是吧?恨不得你小爺死是吧?還是那句話,趕緊把家分了,別趴在我們身上吸血!。”
陸明洲絲毫不懼,直接挑明了話題。
劉紅梅連忙拉住他的衣袖,用力扯了扯:“老二,你胡說個啥,快給你奶奶道歉。”
“遲了!”
周應蘭像頭受傷的惡狼一樣,死死地盯著陸明洲,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她暴跳如雷,唿吸都變得粗重起來,扯著嗓門大喊:“來來來,小兔崽子,老婆子今天非把你們分出去,餓死你們一家不可。”
“砰!”
她重重地在門上踢了一腳,往二兒子家走去。
周應蘭有三個兒子,陸大江、陸大河、陸大海。
一年半前,大兒子陸大江不幸去世,留下孫紅梅與兩子一女相依為命。
二兒子陸大河,現年38歲,娶妻黃惠琴,有個兒子陸明峰,比陸明洲小一個月。
三兒子陸大海,現年35歲,整天遊手好閑,偷雞摸狗,至今找不到對象。
周應蘭被稱為“慈禧太後”,在陸家說一不二,沒人敢反抗她的權威。
但陸明洲卻偏偏不信邪。
“來就來,怕你不成?”
他跟著周應蘭,沒有絲毫示弱。
劉紅梅拉著陸明洲的手,泣不成聲:“老大,趕緊去勸勸你弟弟,我們家缺少勞力,怎麼養活你們啊?”
“媽,你就放心吧。”
陸明遠輕輕地攙扶她:“我和弟弟也不小了,幹一天活,也有5個工分。我們分家,也餓不死,總比被奶奶逼著喂熊瞎子強!”
見大兒子也這麼說,劉紅梅還能說什麼?
隻能牽著女兒,任由大兒子牽著,走出門去。
一路上,她感覺心頭又酸又澀,眼淚止不住地流,渾身無力,雙腳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樣。
她如何不知道婆婆偏心,陸家人裏,除了自己一家是草,其他人都是寶。
尤其是寶貝疙瘩陸明峰,那叫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那叫一個稀罕!
但她一個婦道人家,又有什麼辦法?
趕上現在的饑荒年代,能養活子女,已經是她最大的心願,讓她當牛做馬都樂意。
陸大河家。
周應蘭氣唿唿地迴到家中,一進門就衝著二兒子大喊:“老二,去稱20斤苞穀麵過來,你的好侄子要分家。”
陸大河愣了一下:“媽,你怎麼能跟孫子計較呢。再說,20斤苞穀麵,也太少了吧?”
突然,他胳膊上一疼,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往身旁一看,隻見妻子黃惠琴正盯著他,一臉怒容:“快去,媽叫你幹啥,你就幹啥,哪來這麼多廢話?”
陸大河隻好依言,找到存放糧食的木桶,從裏麵舀出苞穀麵,稱了二十斤。
他覺得有些虧欠,又往裏麵偷偷加了兩勺。
周應蘭又對黃惠琴說道:“兒媳婦,你去拿四個碗過來,要好好挑一下。”
“好咧!”
黃惠琴扭著腰肢,走向廚房。
片刻之後,她拿著四個缺口的瓷碗出來。
周應蘭趾高氣揚,指著放在地上的苞穀麵和缺口瓷碗說道:“這家,就這樣分了。你們拿著這些,從這裏滾出去。從此,陸家和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劉紅梅驚呆了。
這20斤苞穀麵,才夠吃幾天?
恐怕一周都撐不過去吧?
再說,弟媳挑四個最破的碗是什麼意思?
一直沒說話陸明峰,微笑著拿出兩張紙。
“二堂哥,一家人其實何必鬧這麼僵呢?奶奶也是很舍不得,讓我寫了這張《分家證明》。”
陸明洲接過來一看,眼睛瞇成一條線。
謔,好家夥!
這哪裏是《分家證明》?
簡直是《斷絕關係證明》!
【本人劉紅梅、陸明遠、陸明洲、陸小丫,自願於1968年10月8日分家,自本證明簽署起,生死病死、婚喪嫁娶,與陸家其餘人等無關。】
夠狠,撇得夠清!
不過,他喜歡!
他爽快地簽上名。
緊跟著,陸明遠簽名。
劉紅梅知道事不可違,顫抖著簽上名字。
接著,除了不在場的陸大海,所有人都簽了名。
連不識字的周慶蘭和丫丫,都蓋上手印。
搞定!
周慶蘭很滿意!
陸明洲更滿意!
他接過其中一張,折疊好,放入懷中。
陸明洲一手提起苞穀麵,一麵抱起的小丫頭:“走,二哥帶你吃肉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