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唿!校長,非得爬這座野山嗎?”戴眼鏡的年輕人背著個小包袱蹲在一塊小平地上大口的喘氣。
“哈哈哈!年輕人要多鍛煉身體啊!搞定了修堤的大事心情暢快,自然要出來逛逛了!”
“抗北頂以葺館,瞰南峰以啟軒。羅曾崖於戶裏,列鏡瀾於窗前。”年輕人將自己的包袱理了下緩緩說道:“野山嗎?唐代劉禹錫有言:山不在高,有仙則名。”說完便繼續沿著開滿野花的小徑向上攀登。
在山腰之處向東望去,便能看見遠處的運河上的點點白帆,還有放假的孩童們牽著的風箏,可這些五顏六色形狀各異的飛鳥飛的卻沒有白帆飛的高!在堤上壘土的工人,隻需伸展手臂便能摸到風箏。
兩人蹲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俯瞰著腳下的縣城和運河,一縷縷炊煙從每家每戶的煙囪中長出來然後在天上匯成了一朵雲,這朵雲卻也被山風卷了過來。
戴眼鏡的年輕人啃著幹糧就著水:“校長,我聞到了梅幹菜扣肉的味道!還有菱米炒青蝦仁!”他將自己手裏的幹饅頭放了下來,原本就寡淡的食物此刻味同嚼蠟。
一旁的年輕人笑了笑,拿出水壺喝了一口水:“你的鼻子可真靈,安居樂業。這樣我們做的事才有價值啊!”
“鬆風吹解帶,空知返舊林。”年輕人嘴裏念叨著詩句,毫不在意嘴裏的幹饅頭是什麼味道。
兩人就這麼悠閑的半躺著,悠閑的吃完午飯,然後悠閑的往山上去,但黃梅天,十八變,瞬息之間山間的大風帶出些冷意,劈裏啪啦的雨點就斜打下來,雨滴並不大,但下的卻十分的整齊,將運河,縣城,還有這整座山都包裹了進去,天地間都被這片白色模糊了。
兩人迅速將包袱中的雨傘撐開:“校長,這雨看著一時半會停不了,我們是不是先迴去啊?”
正處於半山腰上的年輕人望著朦朧的山頂:“此行還沒到目的地了,還有一點點路程!走吧,咱們抓緊時間!”說罷年輕人將褲腿和袖子挽了起來,然後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戴眼鏡的年輕人也有樣學樣然後快速跟了上去:“校長!上山頂走這邊!”
前麵的人腳步並未放緩,反而大笑道:“哈哈,不,是這邊!”
兩人冒著雨一路奔行,腳下的路雖然泥濘,但這周遭的風景與山上其餘處完全不同,但又十分的自然和諧。年輕人在一片幹淨些的空地駐足觀望,鬆柏,竹子,桃,梅,銀杏?
在一座山上能確實能同時栽種這些植物,但鬆柏和銀杏需要栽種在山頂的陽坡上,梅樹則適合在半山腰,竹子到是遍地可栽,可這些東西同時出現多少還是有些令人驚訝的。
遠處道觀門口的青石之上,一位眉心豎紋如刀刻,道袍下擺存墨漬的老道士正雙手捧著陶罐承接雨水,口中高聲念誦:“不將不迎,應而不藏。”
年輕人聽到這話轉身麵向老道:“至人之用心若鏡。”
戴眼鏡的年輕人撓了撓頭:“這是莊子的那一篇來著?”
老道聽聞年輕人的迴複也是朗聲大笑:“請入此門,我給二位再變個戲法?”
年輕人將傘一收立於雨中,左手抱右拳抬至膻中穴,身體彎曲三十度,然後向直至門檻處提袍跨了過去,大門上的門匾上有兩個常人看不懂的字符。
而觀中卻並無各式道家神仙像,堂中掛著的是三樣玩意,桃木劍 竹算筒 一桿旱煙槍。
道觀中間別出心裁的安了個亭子,亭子在小池中心,池中是成片的風擺荷葉,在池塘的邊緣更是開滿了淡黃色的野花,年輕人微微一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說罷兩人便坐在了亭中。
“不可坐道長左側。”
“為什麼啊校長?”
“因為那是青龍位,此為護法神常駐之處。”
“年輕人講禮數是好事!”老道單指抬著瓦罐的底座快步走來:“但在此無需講這些繁文縟節!”
“恭敬不如從命!”年輕人也不再拘束,靜待老道為他們泡茶,老頭打開亭中石桌上的木盒,從中倒出些碎茶沫子放入陶罐中,然後也未見生火就將陶罐蓋上了:“你們來的巧了,這無根之水並非常有!”
戴眼鏡的年輕人抿著的嘴巴撇了撇,這碎茶沫都是腳夫和碼頭上的力工,混合棗核、橘皮熬煮的,實在是有些上不得臺麵,就算他們不是貴客,但至少也算個客吧?
“還未請問道長名諱。”
“山野小道而已!倒是你啊,世家大族出身,又是官老爺,怎麼會到這來?就為了看我變戲法?”
年輕人頓了頓,微微搖了搖頭:“並非如此,也並非看變戲法,而是請教道長。”
道人笑而不語,指了指陶罐和三人麵前的杯子:“飲茶。”
戴眼鏡的年輕人再次撇了撇嘴,冷水泡的茶?這能喝嗎?
道人將陶罐打開,一股熱氣騰騰的水霧被風吹到了他的眼睛上,瞬間便讓其視線模糊不清:“這怎麼是熱水啊?”
“道長,為何這不曾生火,雨水卻變開了呢?”
道人笑而不語,指了指三人麵前的杯子:“飲茶。”
年輕人將麵前的杯子小心端起,然後慢慢旋了一圈,杯子上雄雞昂首傲視,一雌雞與一小雞在啄食一蜈蚣,看了眼正品茶的老道人:“道長,這杯子是酒器吧?想必十分的珍貴,用來喝茶是否太過浪費了?”
道人笑而不語,指了指陶罐和三人麵前的杯子:“飲茶。”
年輕人也不再言語,輕輕的吹了口熱氣,然後品了一小口,但茶水一入口便讓他驚訝不已,杯中的碎茶沫和淡黃色的茶湯,還有淡淡的茶香,但入口卻並非茶味,而是酒味!
“道長這是?”
“老道我知有客至,今早特意收集了些天酒,再加上此時的無根水。”
“校長,天酒是什麼?”
年輕人將杯子小心翼翼的放下:“雨水與露水都是無根之水,而道家《雲笈七簽》將露水稱為「天酒」,雨水則被視作「陰陽和合之氣」。”
戴眼鏡的年輕人也立刻舉杯嚐了一口,滾燙的用無根之水泡的茶,就這樣在口中含著,雖然滾燙卻舍不得吐掉,但又不敢下咽,他不得不跑出亭子將嘴對著天空裝些雨水來中和一下,滑稽的動作將兩人逗得哈哈大笑。
“仙長道行高深!”
“老道不敢受這未經科儀認證的仙長之名啊,你想要知道的那個把戲我也沒法教的了你。”
年輕人隻得苦笑一聲,並未將包袱中的財物取出來:“仙長如何知曉我等要來此呢?”
“道家之悅如同山澗清風,友人若來,風過竹林颯然有聲;若不來,空穀幽蘭依舊自芳。這是逍遙。”
年輕人聽聞此言,斜靠在亭子的欄桿上指著池中搖曳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仙長喜愛荷花?”
“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
“這句我知道!莊子說的,樗樹因“無用”免遭砍伐,得以保全天年。莊子借此諷刺功利價值觀,讚美自然本真!”
老道為兩人添上些茶:“以道觀之,野花、名花皆無分別,欣然見其生,亦不哀其凋。無求無待,自在枯榮,方為逍遙之本。”
兩人聽到這句話皆是陷入了深思。
時間飛逝,陶罐已空,雨停風靜,鳥鳴聲不絕。
“天色將晚,我二人將返程,今日得見仙長是我二人之幸!若仙長有托,必不敢辭!”年輕人站起來拱手施禮道。
“你們留宿此處我也隻有山泉野蔬待客,今日得見是我們三人的緣分,也沒什麼好送你們的,給你們寫幾個字吧。”說罷輕擺拂塵,正堂中一張宣紙憑空飛出直接鋪在了石桌上,道人用拂塵尖沾了些未盡的雨水,然後在宣紙上隨意的揮灑出兩行字,接著將字撕成兩份折成兩枚符:“隨身帶著吧,某些時候能護你們一下。”
此刻兩人也不敢托大,雙手鄭重的接過,小心翼翼的收好。
之後老道將二人送出道觀,在門口的青石板上老道折下兩根桃枝:“這也贈予你們了!”說罷便轉身迴了正堂。
兩人小心翼翼的收好桃枝,向老道人的背影鞠了一躬,便也向山下而去。
“校長!校長!紙上寫的是什麼字啊?”
“那是用篆文以「雲篆」體書寫的,《莊子·養生主》中的一句話,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
“走吧,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