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慢慢鬆開他的手,眼神動了動:「叔叔,我睡不著。」
林上清俯身,揉揉他的腦袋,「你睡吧,我在這裏陪你。」
「謝謝叔叔。」林嘉說。
林上清看著小孩瘦弱的臉龐,睡顏中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漠然和麻木,好像早就認命地接受了這一切。
他記得上次見到侄子,是在奶奶的葬禮上,林嘉4歲,活潑開朗,熱情好問,抱著他的腿,好奇地問他是誰,趴在他懷裏看他的手機,扒拉他的手機,要他陪自己玩。
五年過去,物是人非。
林上清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等到林嘉睡著,林上清才離開了他的臥室。
走到二樓陽臺,林上清從冰桶裏抽了一瓶酒出來,打開,邊喝邊跟律師朋友打電話,諮詢關於撫養權的問題。
「這事兒還挺難辦的,一般家事庭很少判離婚和剝奪撫養權,而且你又是個外人,說難聽點,於情於理都不該你插手這件事。」
「我以為虐待兒童會是公訴案。」
「隻能說很難操作,一般是自訴。」
林上清:「家暴、虐待幼童,這些不能作為剝奪監護人權利的依據嗎?」
律師朋友苦笑了一下:「上清,你應該明白,成年人之間的家暴,尚且很難判定,更何況是小孩子?虐待兒童先不說證據難以取得,就算是取得了,怎麼判也還是另一說,沒死之前,一般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者以你大哥的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孩子不一定會判給你嫂子,到時候都白搭。」
說完,律師朋友沉默了一下,而後說:「隻是家暴而已。」
一句話,讓林上清看清醜陋的事實。
律師並非是嘲諷或者是冷眼相待,隻是說出了事實罷了。
隻是家暴而已。比起放暴力者出去禍害社會,還是將暴力圈在家庭之中,用兩個人的安全去換取更廣泛的穩定,是最劃算的。
向來如此。
掛斷電話,林上清靠著欄桿抽菸,眉頭越擰越緊,掐得菸捲都稀碎。
「那麼好的煙,可惜了。」薛景譽從樓梯口走過來。
「這麼晚了,你也沒有休息嗎?」林上清問。
薛景譽笑了:「我也做噩夢了,你要不要也哄我睡?」
這說話的語氣讓林上清想起某人來。
薛景譽很快就換了口風:「開個玩笑,別介意。」
林上清搖頭:「沒事。」
「他們把我安排在了西側的閣樓,這就是林家的待客之道?」薛景譽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
林上清倒沒覺得被冒犯,反正他在林家也沒有歸屬感:「你住不慣的話,我幫你換一間。」
「算了,也無所謂。」薛景譽聳聳肩:「我剛剛去看了老爺子,沒辦法,我爸的任務,我一迴國他就催著我來給你爺爺上供呢。老爺子也休息了,看上去身體不大行。」
「嗯,去年年底就開始了,一天不如一天。」林上清說著,語氣裏也滿是惋惜和同情。
「你父母呢?」薛景譽問。
「父親常年在國外,不知道現在到哪了,可能是中非,也可能是南美。」林上清抽了口煙,而後掐掉:「母親在精神病院。」
薛景譽觀察著他的臉色,見他似乎不願意多談家裏的事,就沒再問了。
「你剛剛在跟律師打電話?」薛景譽換了話題。
「嗯。」
「是你侄子的事兒吧?」
「是。」
「我覺得也好,小孩兒在這種環境下長大,以後多半不正常,你要不然試試把他的撫養權爭取過來?」薛景譽信口開河。
林上清失笑:「別開我玩笑了,我沒有那個意思。」
「好吧。我看你對那小孩兒挺好的,還以為你喜歡。」
「沒什麼喜不喜歡的,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一個人在外麵受凍。」林上清視線渙散,望向夜色,「他們人呢?」
「都在茶室裏玩。」薛景譽臉上露出嫌惡:「一坨屎和一群蒼蠅罷了,屎散發出一點臭氣,蒼蠅就全都嗡上去了。」
林上清不由得抿唇笑了。
他時常看不慣家中其他人的做派,但礙於麵子和家族關係,也不會擺到檯麵上,除非觸及他和他所愛之人的利益。
林上清很早就知道,他沒有家,隻有家族。
家是溫暖安全的港灣,而家族隻有長幼尊卑、等級分明。
但薛景譽不同,薛景譽個人主義至上,且有雄厚家底支撐,和林家平起平坐,平等論交,隻需要合作,並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樣諂媚。
不爽就罵,不服就幹,恣意瀟灑,愛恨分明。
比起城府很深的人,林上清倒是覺得,跟這種直來直往的人交往,更輕鬆一些。
「要敲鍾了。」薛景譽說。
「嗯?」
「那邊。」薛景譽指了一下山下港口的大石鍾,因為隔得太遠,隻能看見鍾頂處的燈光一閃一閃的,「聽說渡蘭港口有活動,摩天輪也徹夜運轉,很多人去那邊迎新年。」
林上清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隻看得見層巒疊嶂之下的燈火璀璨,一片連著一片,好像金燦燦的海洋。
彼岸的喧囂熱鬧,尚未抵達至此。
手機響起,林上清低頭一看,是高梨的電話。
11:56。
他還真是記性很好,今夜佳節,家裏事情肯定很多,忙得腳不沾地,還有功夫惦記跟自己打電話跨年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