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加布裏爾的夜店一如往日,熱鬧非凡,活色生?香。
和之?前一樣,lucy在?門?口值班, 今天她沒有塗指甲油, 而是坐在?窗戶邊看著沒營養的搞笑直播, 笑得前俯後仰, 間隙瞥了一眼, 竟然?看到了兩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關掉了直播, 把窗戶推開, “又?是你?們,這次來也?是找加布裏爾的?”
安無咎點了點頭。
lucy是個在?常年混在?聲色場所的人精, 一眼就看出安無咎的臉色不太?對, 於是連忙笑著起身給他和沈惕開了門?,待他們進去之?後,她又?坐下來提前給加布裏爾通電話。
果不其然?, 他們這一次的造訪是沒有事先預約的, 但加布裏爾聽了她說的話也?並沒太?當一迴事兒,表示來了就是客人。
掛斷電話沒多久,兩人就進入了加布裏爾的辦公室,加布裏爾起身對他們笑道, “好久不見啊!
他從身後的一整排酒櫃裏抽出一瓶酒, 打算打開,“我的眼光果然?沒有錯,你?們一看就是能活到最後的人!
“不用倒酒了,加布裏爾!
聽到安無咎這句話,加布裏爾手上動作一停, 抬頭看他,察覺出了不對勁。他放下酒瓶,對安無咎和沈惕指了指對麵的沙發,自己坐到另一邊,“怎麼了?你?們來找我,是出了什麼要緊事吧。”
安無咎長話短說,“是我妹妹的事,她失蹤很多年,我在?找她,現在?有一個疑似是她的女孩兒,據她們說,她最後登記的地址是這裏,你?這裏。”
加布裏爾聽到這番話的第一反應是皺了皺眉。
“我這裏……”
看到他這樣的表情,安無咎想?,和他猜的一樣,加布裏爾也?什麼都不知道。
他向加布裏爾複述了那個女孩通話時告訴他的內容,加布裏爾聽完,沉默了片刻。
“無咎。”
他有些沉重地開口,“這麼說,她可能是我這裏的……性偶,對吧!
性偶這個詞說出來,像是一把刀子捅在?安無咎心裏,沈惕能感覺到,光是這個詞,就可以讓安無咎聯想?到無數中數不清的折磨,每一種好像都懲罰在?他的身上。
安無咎低垂著眼,“應該是這樣,所以我想?……”
他還沒說完,加布裏爾就站了起來,“走吧,別說了。”他抿了抿嘴唇,從口袋裏磨出一包昂貴的香煙,抽出一根來,“先去看看,現在?她們應該都在?宿舍,挨個兒問問吧。”
“謝謝!卑矡o咎的聲音低啞。
加布裏爾叼著煙,拍了拍安無咎的肩膀,什麼都沒說,帶著他們離開這裏,前往地下二層。
在?此之?前,安無咎都不知道,原來這裏有專門?給性偶們提供的集體宿舍,這裏稱不上多好的環境,但不算太?差,空間不大,但幹淨整潔,隻?是很暗很暗,藍紫色的光線,好像這個地方是一個巨大的紫外線消毒箱,沒有陽光,沒有新鮮的空氣。
性偶絕大部分都是女性,她們在?沒有工作的時候會在?這裏休息,或是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但不能離開。
加布裏爾雖然?並不是性偶這一群體的始作俑者,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受益者,是踩踏著她們的人權在?掙錢的惡人,所以他始終保持沉默。
反倒是那個也?來巡查的所謂“經?紀人”,他看到了加布裏爾,還有他身邊兩位氣度不凡的男人,以為他們也?是重要的潛在?客戶,所以十分殷勤地主?動介紹著她們,這些悲劇的女性,悲劇的商品。
就像是一個可以被?客戶選擇的服務項目,她們必須具有足夠大的適配性,能夠讓每一位客人感到“滿意”,所以幾乎所有的性偶都被?強製性地安裝有洗腦功能的芯片插件,這樣一來,她們在?服務時不會反抗,同時對方還可以選擇為她們植入任何的個性,像個定製的玩偶。
“經?過我們的調試,她們絕對百分之?百地服從,我們之?前的客戶都是滿意度最高的。”
安無咎的手緊握成拳,有那麼一瞬間,他想?一拳揍倒眼前這個口若懸河的男人。但他何嚐不清楚,吞噬掉這些女孩的不是他一個人。
不是一個小的群體,而是一個大的社會體係,一個習慣了犧牲她們的體係。
而他的妹妹,其實?就是這些堆砌成山的犧牲品中的一個,小小的一個而已。
她們被?消解了人的意義?,被?異化成一個徹底的附屬品,沒有了自我,沒有了所謂人生?,犧牲於這個商品拜物教?所操控的世界。
沈惕拒絕了這個男人的推銷,“你?不用說了,我們想?問一些問題,就不麻煩你?介紹了!
說完,他帶著恍惚的安無咎來到這些女孩的麵前。
世界上大概沒有比現在?更殘酷的酷刑了。
沈惕知道,所以全部都由?他來問。
第一個女孩子的神誌看起來是完全清醒的,第二個也?是,但她們給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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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沒有哥哥。
第三個甚至笑著告訴他們,“是我的哥哥把我賣到這裏來的!
第四個女孩有很嚴重的毒.癮,連說話都很困難,加布裏爾告訴他,“她是從另一個經?紀人手裏轉來的,剛來的時候不知道,後來才發現不對勁。原來是之?前的經?紀人為了控製她們,故意給她們注射毒.品!
正說著,麵前的女孩忽然?間撲下來,兩隻?幹瘦的手抱住安無咎的腿,祈求他能給她“打針”。
安無咎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他感覺自己身體裏的另一種極端的、黑暗的價值觀正在?複辟。
這個世界的確不需要救世主?,因為已經?爛透了。
沈惕彎下腰,將女孩扶起來,對加布裏爾說,“這樣的情況不可以送去相關的機構嗎?”
“她支付不起。”加布裏爾說出一個很殘酷的現實?,“我也?不是慈善家,我能做的就是給她吃飽穿暖!
沒有哪個沾點皮肉生?意的,把自己的性偶送去戒毒改過自新,說起來都很黑色幽默。
“我出錢!卑矡o咎說,“我給你?,你?幫我找一所!
加布裏爾歎了口氣,經?過上次的事他就已經?知道安無咎是個什麼樣的人,勸是肯定勸不動的。
“好,我給你?找。”
在?他們走向下一個女孩的時候,加布裏爾拉住了安無咎。
“你?聽我說。”他取下叼著的香煙,“我這裏有五十多名,現在?才四個,一個個問下去,你?確定你?吃得消嗎?”
安無咎抬眼,藍色的光線將他的輪廓襯得極為陰鬱,“我可以。”
沈惕抓住了他的手,“不行!彼图硬佳Y爾交換了一個眼神,“他說得對,你?先去休息,你?們的事我都知道,我來問!
“你?確定我現在?能休息得了嗎?”安無咎看向沈惕。
“那你?在?外麵等我!鄙蛱韬軋詻Q,“門?外就可以!
雙目的對峙沒有持續太?久,安無咎便垂下了眼,對沈惕他總是心軟的。
“好吧,我就在?門?外等你?,有什麼事要叫我。”
“好!鄙蛱璞ё∷嗣尼岜,“放心,相信我好嗎?”
安無咎在?他的懷中點了點頭,轉身朝門?外走去。
他的確哪兒都沒有去,就站在?關閉後的門?外,這裏很黑,隻?有一座樓梯,樓梯的上方有光,白色的,看起來很像是陽光。安無咎靠著門?坐在?地上,望著那束透進來的光,整個人被?一種莫大的恐懼所包裹。
在?這一刻,妹妹好像與他重合在?一具身體中,他感受著妹妹那時候的痛。
她會不會也?在?這裏望過樓梯上的光,想?著有一天能逃出去,重見天日。
悔恨折磨著安無咎的神經?,他不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對是錯。
而當初擺在?他麵前的兩個選擇,也?都是地獄。
而此時此刻他的眼前,依舊是妹妹趴在?通風管道時那張哭泣著的稚嫩臉龐。她捂住自己的嘴,努力地不哭出聲音。
那時候的安無咎也?很小,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一遍遍對妹妹重複。
[不要哭,爬出去,一直要爬到沒有人的地方,想?辦法出去,找寫著police的小房子,去請那些穿著深藍色製服的警察叔叔們幫你?,不要隨便相信別人……]
妹妹始終不肯一個人離開,小聲地喊著“哥哥”。
[哥哥會去找你?的,很快,好不好?]
在?她努力地鼓足勇氣離開的時候,安無咎仰著頭,那時候的他猜到自己應該出不去了,心裏很害怕,害怕妹妹會活不下去。
[不管發生?什麼,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南南,要等我啊。]
沈南,妹妹的名字。
他們兩兄妹的姓氏來源於父親,名則都來源於母親。
安無咎總算想?起來,似乎對他而言越刻骨的記憶,就會被?刻意地埋得越深。
父親是個不擅長在?名字上大做功夫的男人,他愛母親,所以無論有了多少合適的備選,他都覺得母親的名字是最好的。
沈南又?諧音勝男,是他打心底裏認為,自己的寶貝女兒會比任何男孩兒都要優秀。
天意弄人。
門?從裏麵被?打開了,沈惕看到落寞的安無咎,很難過,胸口好像被?什麼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唿吸。
安無咎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出來了,也?站起來,“怎麼樣?”
看到他眼底的期待,沈惕於心不忍。
加布裏爾告訴他,“這裏的都不是!
安無咎下意識後撤了半步,像是在?逃避事實?,但下一秒,他又?抬起頭。
沈惕知道他要說什麼,“無咎,如果那個女孩提供的信息沒有錯,那妹妹可能就是那個被?你?救過一次的莉莉絲!
加布裏爾連連點頭,“有可能,有可能是她!彼南掠行⿷c幸,立刻告訴安無咎,“你?上次給我那筆錢,我給她了,但是你?知道的,這裏的人報複心都很強,所以我還派人去盯了她一段時間!
“她先是在?f城的東區呆了一段時間,現在?好像是搬到西區城郊的一處貧民窟了。我把地址發給你?!
說著隻?是發地址,但加布裏爾還是自己駕駛飛行器,載兩人一同去了。
在?飛行器上,安無咎內心忐忑,他望著窗外漸漸淡去的光,看著飛行器朝著黑暗的、破敗的建築駛去。
途中,加布裏爾詢問起他耳後的植入口,“你?買了公民芯片?”
安無咎說是,“沒有芯片太?不方便了!
“那你?也?得看看對方芯片的底細,一般這種都是犯過事兒的!奔硬佳Y爾在?飛行器上翻了翻,似乎沒找到他想?要的東西,於是低聲罵了一句,“早知道剛剛在?俱樂部給你?掃一下,這樣,你?把編號調取出來報給我,我發給我認識的人查一下!
安無咎按他說的做了,“謝謝!
“不用!奔硬佳Y爾望著前方灰蒙蒙的夜空,和懸浮著的地圖導航,猶疑了片刻,“我很抱歉!
“這不是你?造成的!卑矡o咎低聲說。
加布裏爾從沒遇到過這麼巧合這麼憋悶的事,他第一次感覺到懊惱。
“加布裏爾!
聽到安無咎叫他的名字,加布裏爾應了一聲,“快到了,怎麼了?”
安無咎想?了想?,“你?…… 你?妹妹的手術,做了嗎?”
“還沒。”加布裏爾說,“醫生?給她安排在?了下下周。”
“不要移植。”安無咎幾乎是要求的語氣,“我知道你?可能等這一次的機會等了很久,但暫時不要做!
“你?是在?擔心最近發生?的納米機器人汙染事件嗎?”加布裏爾大大咧咧道,“我打聽過了,那幫殘次品已經?被?銷毀處理了,移植手術裏不會用到!
安無咎不知道應該如何跟他解釋,畢竟他手裏並沒有非常可靠的證據,基本是推測,“你?相信我一次,再等等,現在?不是一個好的移植時機,太?容易出現問題了。”
沈惕也?應和了一句,“是啊,看看那些發瘋的人,萬一真的出岔子,後悔都來不及了!
加布裏爾有些許動搖,他歎了口氣,“真的等太?久了!
他最後悔的就是沒能親手殺了馬奎爾那個畜生?!
“據我所知,出現被?汙染的不僅僅是那些使用過納米機器人的受害者,還有替換過二手義?體的,源頭已經?很難找到了。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安無咎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他,“這些應該都和沙文有關。”
加布裏爾果然?愣住。
沈惕問他,“你?能保證給你?妹妹做移植手術的醫院和沙文無關嗎?”
當然?不能。
加布裏爾自己都是沙文出來的人,他所掌握的許多人脈都來源於這所商業帝國。沙文旗下的醫院就代表著最先進的醫學技術和最好的治療效果,他不可能不選擇。
“我現在?說這些,你?可能一時間消化不了,沒關係,你?可以考慮考慮我說的!
加布裏爾應了一聲,沒再繼續說話了。
他們在?晚上的10點32分降落,從停泊處步行進入這座貧民窟。和喧囂的城市不同,這裏充滿了死一樣的寂靜和黑暗,連保守詬病的光汙染都因為貧窮而卻?步於此。
按照導航,加布裏爾領著他們來到了一棟密密麻麻的舊樓下,這地方生?活著許多潦倒的人,光是這裏的窗戶就密得令人心慌。
“我們上去吧。”
這裏的電梯很不好用,裏麵的燈光忽明忽暗,電壓不穩。他們抵達了13層,跟著加布裏爾走出去,繞過兩個拐角,來到了一扇門?前。
門?上有一個小眼兒,但被?堵死了,窗戶裏是黑的,好像沒有人。
加布裏爾敲了幾下門?,的確沒有任何迴應。
“不會又?搬了吧?”他有些心煩意亂,又?敲了幾下,但還是沒有迴應。
三人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安無咎正打算問問隔壁左右的人,忽然?看到黑暗的走廊深處走過來一個纖瘦的身影,身穿寬大的黑色連帽外套,連帽套在?頭上,戴著口罩,隻?露出一雙眼睛。
她手裏提著一個袋子,裏麵好像裝著一些食物,整個人似乎有些失魂,一抬眼才看到遠處的三人,而她的第一反應則是轉身離開。
安無咎知道那就是她,他追過去,拉住了她的手臂。
莉莉絲的眼神是驚恐的。
這麼近的距離,安無咎才發現,原來她的右眼是被?換過的義?眼,和她的原生?眼瞳不一樣,在?月色下透著紫色的微光,是陌生?的,不相似的。
沈惕很快迴憶起第一次見這個女孩子時她的樣子,那個時候她大概是剛結束洗腦,所以神誌是不清醒的,恐怕也?不記得當時誰救了她。
光看五官,她與安無咎也?並不相像。
“不要怕!卑矡o咎用很溫和的語氣對她說,“你?記得我嗎?上一次在?……”
“放開我!崩蚶蚪z打斷了他的話,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向後退了一步,縮迴黑暗中。
加布裏爾連忙幫他解釋,“莉莉絲,你?總記得我吧,他是上次把你?贖迴來的人,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你?別怕,我們今天就是想?問你?一些問題,不是要把你?帶迴去!
莉莉絲迴避著他們的視線,半低著頭,攥著袋子的手骨節凸起,塑料摩擦,發出窸窣的細小聲響。
“那、那我們開始問?”加布裏爾看向安無咎,對他試了個眼色。
安無咎的視線沒有離開過莉莉絲,他沒有試圖走近,給她以安全距離,“請問,你?還記得你?的家人嗎?”
他斟酌著自己的用詞,生?怕讓她難過,“比如……你?有沒有兄弟姐妹?莉莉絲,這是你?的本名嗎?”
他問出這些問題,空氣靜得好像半凝固的膠質,令他透不過氣。
莉莉絲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告訴他,“莉莉絲是我的本名,莉莉絲·金,我沒有兄弟姐妹,是獨生?女!
她的眼神很直白、很空洞地望向安無咎。這一眼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蜇在?安無咎心上。
“你?沒記錯嗎?”加布裏爾走近些,試圖讓她再想?想?,“你?應該是清醒的吧,再想?想??真的沒有哥哥嗎?那個一直在?找哥哥的女孩兒是你?沒錯吧?”
莉莉絲搖了搖頭,肯定確鑿地告訴他們,“沒有,我沒有哥哥!
“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先迴去了!崩蚶蚪z說完,又?看向加布裏爾,“麻煩你?,不要再找人盯著我了。”
加布裏爾好似也?被?刺了一下,愣在?原地。
“我其實?是好意……”
但話還沒說完,莉莉絲就從他們三人中間離開,沉默著與安無咎擦肩而過。
沈惕抬起頭,望著她遠去的背影,見她打開門?,迴到她自己的小房子裏。
加布裏爾很焦躁,“怎麼辦?這個也?不是!彼沉搜郯矡o咎,“要不你?們先跟我迴去,去我那兒休息一晚,明天我們再找找,想?想?有沒有別的辦法!
“你?覺得呢?”沈惕問安無咎。
安無咎靜默了一會兒,同意了加布裏爾的提議。
沈惕握著他的手腕,幾乎是帶著他在?走。
事實?上安無咎看起來還好,但就是因為看起來太?好太?穩定,才讓沈惕擔心。
離開這棟大樓,深夜的冷空氣將安無咎裹住。
他忽然?間感覺不太?對,敏銳的預感令他轉頭朝著某個方向望了望。
“我去把飛行器開過來。”加布裏爾說。
沈惕卻?突然?開口,“雖然?長相上不太?像!彼D過臉,對安無咎說,“但我感覺就是她!
那個脆弱又?冷硬的眼神,簡直一模一樣。
“或許她有不能說的原因……”
沈惕的預感非常強烈,一種強大的力量指示著他,告訴他,那就是與安無咎有著血緣的孩子。
“我們再上去試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