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逃!”
老道破袍翻卷,眼珠瞪得像銅鈴,踉蹌著從茅屋摔出,結結實實撞在方軒子身上。
方軒子被撞得連退三步,腦門子上有點發懵:
“師傅,您這是鬧得哪樣啊?”
“快逃,快逃!這地方不能待下去,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老道十指死死摳住徒弟衣襟。
方軒子大為尷尬。
方才還在林江牛蠻麵前吹噓師父是得道真修,轉眼竟這般失態。
“家師素來醉心玄門異術,偶爾也確實會這樣……”
方軒子強笑著替師父打圓場,可話剛說到這裏,他就發現情況好像和自己想的有些出入。
平日當中,師傅偶爾會鬧出些荒唐事情來,可大抵還都會保持姿態。
儀容儀表在師傅看來乃是最重要的東西,甚至屋子裏麵都會放上女子才會用的梳妝之鏡,也不知道這習慣是從何而來。
再垂目看這老道士,瞳仁渙散如蒙翳,須發板結如枯草,哪還有半分仙風道骨?
方軒子不由心中大驚:
“師傅?”
“走啊,這不能待下去了……沒有仙人,不可登雲……”
老道士疲憊極了,快要昏厥過去。
林江立刻上前幫忙,牛蠻也從驚訝中迴了神,匆忙湊上前去,找了一塊幹淨的地方,把老道士攙了過去。
等到他躺下時,老道士已是滿臉的混沌,話都說不利索了。
林江也是快走兩步,來到老道士身邊,伸手壓住了他的手腕。
癔癥。
但是並沒有自己爺爺那麼嚴重。
屬於滑數脈,是積年累月出來的毛病。
倒是用上了原身學的診脈功夫。
把這事和方軒子說完之後,方軒子也是扼腕歎息:
“這人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得了這病啊?”
“滑數脈,心中久有雜事,你看到的平日裏好端端皆為掩飾,他心中怕不是一直鬱著什麼事情。”林江道:“你師傅剛才連喊此地有問題,你可知踏雲霞有何異樣?”
可方軒子卻堅定的搖了搖頭:
“踏雲霞是響當當的正道門派,雖算不上大幫大會,但名聲在外,否則天下豪傑怎會齊聚大典?定是另有蹊蹺。”
“對,肯定是還有什麼別的原因。”牛蠻也跟著道,但他的語氣當中卻夾著慌張。
林江沒迴答這兩個已經明顯慌了神的人,他直接朝著老道士的屋子走了進去。
整個屋子當中裹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一張破床,一把桌子,兩張椅子,桌子上放了麵鏡子,裂開了。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看不出線索。
“是要繼續留在山上?”林江問他們。
話說到這,兩人都沉默了。
就算是口頭上說相信踏雲霞,可這事看起來實在是太過詭異。
再一看周圍這看似寧靜的山峰,瞧遠方的即將落下的明日,方軒子突然扯動嘴角,像極了強撐體麵的紙紮人:
“我先帶著師傅下山,山上沒有郎中,我得尋個給郎中看看。”
說罷就扶起來了老道,老道勉強還算是有些行動能力,走起路來雖然腳跟發軟,但至少知道該往什麼地方走。
林江和牛蠻就跟在後麵。
這時間正是江湖人們下山的時候,他們一夥人跟在人群當中,並沒有引起什麼注意。
林江能看到牛蠻眼神低落,用觀術一看,牛蠻腦袋頂上藍色為主,又有其他各色念頭混在一起,像是團炸開的煙花。
他有一肚子的話,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憋到最後終歸是沒了方法,才往林江這邊靠:
“公子,你說的踏雲霞到底是好是壞?”
“瘋人瘋言未必可信,卻又不可能毫無根據。”林江想到了自己爺爺。
“踏雲霞不能是壞的,踏雲霞是名門正派,踏雲霞一定是好的,要不然我該去哪學本事,要不然我們家該怎麼辦,我爹瘸了的腿怎麼辦,我爺爺花了那麼多年心思怎麼辦……”
牛蠻開始喃喃自語,自己給自己嘟囔,嘟囔得自己不信,就把手伸出來去拍自己的臉,啪啪作響。
可他還是冷靜不下來。
“踏雲霞說不清楚,但這位方道長應該不是壞的,咱們之前看的那些小道童也應該不是壞的。”林江道。
牛蠻停了動作,雙臂卻垂了下來:“可說不定有些人是壞的……”
順著人流下了山,方軒子架著師父直奔鎮東相熟郎中的藥廬。
等到了地方後,學徒正在落鎖,門內郎中恰巧看見軒子過來,便拱手相迎。
待看清他臂彎裏架著的老道,半句客套卡在喉頭:
“方軒子道長,您師傅這是?”
“今日迴去忽然生了病,麻煩您看看。”
方軒子想從口袋裏掏出點銀兩,摸了半天隻摸出來了幾枚銅錢,還是林江順著懷中又拿了一塊補上,郎中才開了門,把老道士扶到了床上。
把了一會兒脈,看了看麵相,又下了幾根針,郎中道:
“老毛病了,就算能壓下來,想要根治也很費勁。”
“這……”
“我盡量吧。”郎中用小秤稱了一下林江剛才給的銀錠,分量是足夠的,就著手打算治病:“不過得讓你師傅在我這住上一段時間了。”
“煩勞您了。”
方軒子癱坐在竹簾隔出的窄榻上,骨架仿佛被抽走三成。
思緒慢了一截,才忽然想起來剛才是林江墊的錢,連連鞠躬道謝,腰彎下了大半:
“謝公子搭救,我在山上有些積蓄,一會兒便去取來還給公子。”
“可要說好。”
“您且放心。”方軒子這就想上山去。
林江卻給他攔住了:“也不急這一時,你師傅還在病榻上躺著,多去陪他罷。”
方軒子滿心感激。
尋了個小床,借了個被子,方軒子給師傅掖被子,今晚他在這裏住下了。
林江轉身瞧牛蠻:
“你呢?陪他在這?還是先跟我迴去?”
牛蠻糾結小會:“先跟您迴去吧。”
告過辭後,林江便帶著牛蠻向客棧方向走。
路上牛蠻還沉默著,思索著踏雲霞的事情。
林江沒打擾他。
天色漸晚,長雲鎮的街上卻仍是熱鬧,博戲坊和采花坊正是這時候開始營業,有些閑錢的江湖客們自會到這些地方玩上兩把。
街邊人多,喧囂熱鬧。
林江正領路,忽得瞧見遠處行來幾號人。
那是群橫肉的山匪,路上走著赫赫有風,領頭的卻是個身寬體胖的財主,腰寬耳大。
他們行色匆匆,一路向著踏雲霞所在的那座山走去。
兩夥人擦肩而過,林江也隻是掃了眼他們,並未留意。
可待到那一夥人沒入人群後,他耳畔旁邊處便探出了那披風虎頭。
虎頭微微一張口,順著嘴角爬出了那個倀鬼。
倀鬼耳語道:
“少爺,遠走的那人是山寨的寨主,方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