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勖眸光掠過那十來間窗戶緊閉的廊房,神色不改,從容踏上苔痕泛黃的石階。
臨水一麵美人靠上坐了十來個艷妝歌伎,都穿著一色碧水天青色軟煙羅,正款弄琵琶、緩調弦柱,咿咿呀呀地唱著靡靡小曲。
此刻日威甚烈,諸將身披甲冑,被炙烤得好不辛苦。終於來到遮陽之處,但見一潭靜湖波光粼粼,對麵蒼山秀拔險峻,岸邊垂柳拂肩,時有涼風習習吹來,不似肅殺秋日,反倒有春意盎然之氣,一時俱都胸懷大暢。
眾人分尊卑依次入座,上首自然要留給還未抵達的小郎君司馬德明,下首東西兩席分賓主坐了刁江和趙勇。
趙勇身旁兩個座次依禮該是李勖和馮毅,李勖微笑伸臂,「馮兄上座。」馮毅略略頷首入席,當真未有半分客氣。
眾人坐定另有十來個麗色舞姬魚貫而入,分坐在眾將身側,螓首低迴,蛾眉含情,笑語侑酒。趙勇摟了一個容色妖冶者,笑道:「此地風光絕倫,真是令人欣然忘憂!方才匆匆入內,卻未曾細看匾額,不知這榭是何名頭」
來客興致勃勃,東道自然樂得逢迎,刁江笑道:「此榭倒有個怪名,乃是』失信『二字。」
「哦」趙勇推開遞到嘴邊的酒盞,麵露疑惑之色,「如何是這般名字」
刁江道:「明公有所不知,這』失信『二字背後卻是有一樁故事。相傳東漢末年,有一女郎與鄰家子交好,卻迫於父母之命不得結合。二人無奈之下隻好私定終身期於此處泛舟而去,從此長相廝守、再不分離。不想此女在此候了一天一夜都不曾等到情郎,村人有知情者不忍見她苦等,便上前告知實情,原來那鄰家子已另定婚約,不日便會成婚了。
此女既知郎君負心,不由傷心欲絕,投江而死。因死後屢屢顯靈,保佑一方風調雨順,世人便為她建造祠造像,四時祭拜不絕。又因鄙薄負心之人因就以』失信『二字為此地命名,以誌此事。」
「原來如此。」趙勇沉吟,麵上忽然露悒悒之色。
馮毅淺抿一口酒,遠眺前方山巒,忽然道:「我觀此山一峯獨秀、甚是險峻,不知又有什麼名頭」
刁江笑道:「諸公且看,這山像什麼」
眾人眸光望去,頓時議論紛紛。有的說像是一隻蒸餅,有的說像是一條拐杖,還有的說像是一口大筐。
豫州主簿陸僧儒連連搖頭,「謬矣!諸位在山腳下看自然看不真切,若是站在南嶺上遙望,便可看出此峰極類一隻倒扣的雞籠,因此便名為』雞籠山『。」
「雞籠山這名字倒是有趣。」
馮毅話語間偷眼瞥著趙勇,果然見他神色有異,嘴角不由浮上一絲微笑。
自古大將最忌地名犯沖,趙勇字信德,此榭卻名「失信」;生肖屬雞,這山卻叫雞籠山。如此巧合,不能不教他深覺晦氣,心中隱隱不安。
李勖眸光冷厲地看了馮毅一眼。
彼此往來不多,本以為此人也算是個人物,未料其如此淺薄,竟在此時賣弄口舌,用言語敲打刺探趙勇,實在是不知所謂。
馮毅見他眼含警告,嘴角的笑容頓時一冷,當即嗔目迴視,怫然作色。
趙勇並非篤信鬼神之人可畢竟久經沙場,對危險的氣息自是比旁人敏感。也不知是不是喝了幾盅濁酒的緣故,秋高氣爽時節竟是出了滿頭大汗,登岸時的躊躇滿誌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滿心忐忑,一時如坐針氈,想了個藉口便要起身離席。
正待開口,忽聽岸邊有中人尖聲唱道:「西錄郎君到!」
眾人迴眸,便見司馬德明率領一眾蟒袍玉帶的京官朝著這方疾步而來,行步間怒氣沖沖,忿然之氣儼然具形。
原來會稽王父子雙雙為宰,錄尚書事,各開府第,父在東、子在西,因此朝中均唿司馬德明為「西錄」。
趙勇一見到這位把持朝政、眼高於頂的宗室小兒,眼下的肌肉頓時一縮,先前的不安之感消散殆盡。
他與會稽王父子之間的積怨並非一日之寒,至長生匪亂平複後乃成三尺堅冰。
司馬弘為牽製謝家,隻封了謝澤一個有名無實的單車刺史做,而將北府軍權盡數委付給趙勇。東土亂起,謝澤率領州軍倉促開赴會稽,不敵戰死,趙勇則大獲全勝,一舉將匪徒驅至廣州,按理來說,這空出的徐州刺史一位便該輪到他來坐。
二品將軍、都督徐兗州軍事,領徐州刺史,鎮京口,這才是正經八百的一方方伯。
可會稽王父子卻以趙勇出身卑微、德不配位為由,仍教他在原位上呆著,隻下詔說了一通撫慰虛言,另賞賜些金銀珠寶了事。
趙勇忍這口氣一年有餘,而今終於到了一雪前恨的時候,當下與刁江眼神一對,雙雙起身不慌不忙地踱著方步出亭相迎。
司馬德明對武人的鄙薄幾乎明寫在臉上,此番受到如此怠慢,愈發覺得怒不可遏,可礙於用人之際,又不得不打落牙齒和血吞,雙眼噴著火,嘴上卻說些「無妨」、「全都仰仗都督」一類的違心之言,直將一張俊麵忍得扭曲。
趙勇、刁江便如貓戲鼠,耐下性子逗弄這位黃口小兒。
德明入席,除貼身侍衛外,一眾隨行郎官、僕從俱都候在水榭之外。李勖眸光掃過去,在一眾人中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謝迎長身玉立,氣度灑脫,朝著他微微頷首,身旁的王九郎不再是那日的狼狽行狀,一身光華恰如玉山上行,端的是郎艷獨絕。隻是薄唇緊抿,神色不明。<="<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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