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幽藍溫暖的光芒,更快衝出、擋在薑阿笱前麵的,是從地上奮力爬起的那個女人。
“退下!”
薑阿笱厲聲道。
他的嗬斥裹著雷鳴,震得女人耳道滲血。
但比聲音更先抵達的,是沿著指尖攀升的灼痛,凡人觸碰怨氣的瞬間,便開始撕扯她的血肉。
女人的裙擺被陰風高高揚起,像是一隻展翅欲飛卻又即將折翼的蝴蝶。
薑阿笱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指尖輕動,法力流轉。
符文靜靜地懸在半空,同這位神仙一起看著這令其不解的一幕。
王朝更迭如走馬燈般輪轉,街巷阡陌交織上演愛恨情仇,蒼生在悲歡離合裏沉浮。
人之一生如過眼雲(yún)煙,緣何執(zhí)拗不放?
遠處那張可怖的臉正在破碎的彩窗光影裏晃動,眉間的疤痕比記憶裏更清楚三分。
那張熟悉的臉在女人眼中緩緩放大,倒映在滿心眷戀的淚水中。
當女人衝到不受控的鬼影麵前時,那尖銳的爪子幾乎就要觸碰到她的腹部。
可她卻沒有絲毫退縮,甚至沒有眨一下眼睛。
反而緩緩張開雙臂,不顧一切地試圖擁抱眼前的愛人。
“楊茴生!”
黑霧凝結成骸骨利爪不費力氣地穿過血肉。
劇痛在骨髓裏綻放,她卻將整個手掌壓進那片黑色旋渦,緩緩捧上那張她親吻過無數(shù)遍的臉。
像昨晚一樣,手心再度撫向他裸露的顴骨。
“楊茴生......”
你疼不疼啊?
掉下去的時候疼不疼啊?
女人眼眶中積蓄的淚水,終究還是衝破了她的防線,第一滴淚悄然滑落,順著她幹瘦的臉頰簌簌而下。
她始終感受不到腹部的疼痛,肩膀微微顫抖,卻沒有發(fā)出一絲哭聲。
隻是靜靜地任由淚水流淌,擁著眼前的愛人,將她心底所有的委屈、悲傷與思念都傾注而出。
“楊茴生......你喊聲疼吧......”
藏了一輩子的苦,這次喊出來吧。
女人雙手顫抖,摸著這張日日陪在他枕邊的臉。
陰魂的一隻眼睛高高吊起,眼皮半耷拉,毫無生氣地向外鼓著。
而另一隻眼睛則深陷在一片血汙之中,隻能隱隱約約看到一點眼白,周圍的皮膚被撕裂成一道道不規(guī)則的口子。
那是高處墜落的模樣。
他掉下去的時候,甚至怕她伸手拉他,都沒有喊一聲。
或許是因為攻擊到目標,陰魂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原地,空洞的雙眼中是女人水汽氤氳的淚眼。
周身活動的怨氣有片刻凝滯的跡象。
見此情形,薑阿笱指尖凝聚的法力緩緩撤去,猛然間揮手,將那記幾度被阻攔的符文打出。
瞬間,頗為感動、正在吸鼻子的餘貝弛隻覺得渾身有初升暖陽照耀。
符文邊緣閃爍著細碎的金色光斑,隱約能看見夜空中閃爍的繁星。
線條蜿蜒曲折,遍布這片土地山川河流的脈絡。
原本停留在陰魂上方的金線像活過來的春藤,纏住他扭曲的腳踝時發(fā)出烙鐵淬火的聲響。
將囂張的黑色毒蛇湮滅。
陰魂黑霧凝成的軀體在符文下扭曲,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滴在眉心。
薔薇香混著血腥氣漫開時,無數(shù)記憶碎片在法力靈流中翻湧。
楊茴生,我生病了,是不是治不好了?
楊茴生,我把頭發(fā)剃光了,我寧願頂著光頭也不想你看著我頭發(fā)一點一點掉光。
楊茴生,我吃不下去東西,我難受。
楊茴生,胃癌晚期,我不想拖累你這個笨蛋。
......
符文劈開怨氣結成的繭,陰魂外凸到要掉落的左眼眶裏,一顆介於固體與液體之間的血淚正在墜落。
原本一片混沌的腦袋此時逐漸清明。
他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愛人,眼中瞬間覆滿愧疚。
破碎的喉嚨想喊她,出口卻是止不住地嗚咽。
他想起來自己是怎麼死的了。
他趁她不解地轉身的時候,衝到了陽臺邊……
“楊茴生,別哭啊......”
女人的唿喚在喉間變成血沫,她感覺有什麼冰涼黏膩的東西順著耳道鑽入大腦。
視網(wǎng)膜最後成像的,是自己胸腔被撕開的橫截麵。
斷裂的肋骨間,鮮紅髒器正隨著消散的怨氣吮吸節(jié)奏而抽搐跳動。
女人的身體穿過陰魂縹緲的身軀,鑽過他的懷抱軟軟倒下。
陰魂的眼眸中滿是驚恐與慌亂,手慌亂地在愛人身上摸索,可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觸碰到她受傷的身體。
他的身軀仿若最輕薄、最縹緲的煙霧,近乎透明,肉眼隻能勉強捕捉到一個朦朧的人形輪廓。
一層淡淡的幽光在他周身若隱若現(xiàn)地閃爍著,微弱得如同殘燭。
仿佛稍一用力凝視,他就會徹底消失。
仔細看去,陰魂的身體在不斷地波動,被拉扯著,每一次都伴隨著身形的逐漸模糊。
這種情形,讓餘貝弛頓時心生不好的預感,小聲問道:
“他是不是要沒了?”
正在他以為這陰魂必死無疑之時,卻意外地看到薑阿笱搖頭。
薑阿笱看向陰魂臉上的那滴血淚,解釋道:“隻是魂魄有傷而已。”
這出乎意料地迴答讓餘貝弛一個箭步從薑阿笱背後衝出。
“你那道符文不是為了把他打死嗎?”
“當然不是,隻是要他恢複神智。”
問出問題的餘貝弛反倒收獲了薑阿笱看傻子的眼神,他嘴角一抽,無語地說道:
“既然這樣,人家老婆當時跪在那裏求你不要傷那陰魂,頭都磕破了,你咋啥都不說?”
薑阿笱眼神微微錯愕,目光停頓在麵色不善的餘貝弛身上。
“我說了,鬼非人也,隻是將入輪迴的魂魄。”
餘貝弛舌頭一碰上顎,“嘖”了一聲,盯著右手手掌猶豫要不要豎起中指。
傻——嗶神仙。
雖然不冷血,但腦子也不正常。
跪在地上的陰魂忽地爬到薑阿笱的身前,脊背彎曲成一道謙卑的弧線,額頭虔誠地磕在地上。
雙手向前伸展,掌心朝上。
像是在托舉著世間最珍貴的東西,向降臨凡世的神仙獻出自己最後的希望。
可沒等他說話,雙臂便被無形托起,被迫在薑阿笱麵前站直了身體,無論如何也跪不下去。
見薑阿笱不接受他的跪拜,陰魂眼中的希冀瞬間湮滅,滿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