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一切的薑阿笱隻是盯著屏幕,一本正經地跟著地上躺著的病人講道理。
“先來後到,要講規矩。”
地上躺著的人哭的聲音卻更大。
他試圖用頭撞擊地麵,但薑阿笱用膝蓋頂住其脊背,雙手扣住脖頸與後腦,將他的麵部輕壓向地麵。
“嗚嗚嗚,我要看小豬佩奇!”
“先來後到,講規矩。”
“我要看小豬佩奇!”
“先來後到,講規矩。”
“小豬佩奇!”
“先來後到,講規矩。”
薑阿笱重複著一樣的道理,不管手下的人再怎麼鬧,視線從未從電視上離開過一分。
聞聲而來的小綿姐被這動靜吵得頭大,她想推開薑阿笱的手,卻發現那跟鐵鑄的一樣,壓根推不動。
“薑阿笱,鬆手。”
但薑阿笱卻連頭都懶得迴,不為所動。
麵對他這副說不通的模樣,小綿姐強忍著想要揍人的衝動,拽著他的衣袖提高了音量。
“鬆手!”
耳邊的噪聲蓋過了新聞聲,薑阿笱這才迴頭,看著一臉憤怒的小綿姐麵露不解。
手緩緩從地上蠕動的病人身上挪開。
小綿姐急忙將地上的人扶起,拍打灰塵的同時,不容置疑地開口調解。
“行了,十分鍾後看小豬佩奇,誰都別吵。”
身旁叫囂得厲害,薑阿笱皺眉,往前挪了挪,整個人幾乎要貼在電視機上。
幾分鍾後,是熟悉的主持人告別。
他從地上站起,沒等小綿姐說話,將手伸進褲子裏,掏出遙控器扔給小綿姐,頭也不迴地上樓往房間走。
動作一氣嗬成。
手上接住的遙控器還有溫熱的觸感,小綿姐隻感覺自己眉頭狂跳。
她咬牙,深吸一口氣,給身邊鬧著要看小豬佩奇的病人調換頻道。
按下按鍵的手指所用的力道極重,明顯是把它想成了某人。
忍忍,忍忍。
工資,工資。
不要和精神病計較。
還不知道小綿姐正在狂洗手的薑阿笱站在自己的病房前,直勾勾地盯著正在巡房的護工看。
那雙黑黢黢的眼睛,看得護工有點瑟縮。
“你、你有什麼事嗎?”
護工猶豫地開口,身體逐漸貼向牆的另一麵。
薑阿笱點頭,“我要寫字的筆還有紙,房間裏的用完了。”
聞言,護工看了眼他身後的門牌號,瞬間卸下防備,臉上又是一片輕鬆。
“原來是你啊,行,我一會兒送到你房間,你先進去。”
得到確切的答案後,薑阿笱坐迴桌前,雙手捧著一本少兒百科全書開始閱讀。
桌麵上除了一本字典和科學來了一本書以外,便是被練滿字的紙張。
線條不夠流暢,筆畫也略顯生澀,看起來倒像是小孩子寫的。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要進去,我要迴家、我要迴家!”
門外一陣喧鬧,薑阿笱看完這一麵的文字後,將書本反放在桌麵上,快步走到房外。
護工一手拿著紙筆,一手把趁他不備向外逃的男孩使勁推進房內,快速地插上門閂,任由男孩在裏麵拍打。
做完這一切後,他狐疑地摸向額頭,明明應該是熱出的汗,卻莫名冷得打了個哆嗦。
“奇怪了,見鬼了?”
“不是鬼,是怨氣。”
突然出聲的薑阿笱把護工嚇了一跳。
他捏著門閂,一時間愣神,沒反應過來薑阿笱說的是什麼意思。
“什麼……怨氣……”
“曬曬太陽就好。”
薑阿笱從護工手中接過紙筆,接物的姿態莫名帶著莊重,五指收攏的弧度像在承接瑤池玉露。
拇指沿著褶皺緩緩推移,將紙發皺的邊緣一點點撫平。
無意識地多看了薑阿笱幾眼,護工又打了個哆嗦,但這次卻感覺身上暖洋洋的,仿佛剛才脊背的涼意是他的錯覺。
他納悶地抓了抓腦袋,沒放在心上,拿著巡房名單又開始挨個點人。
“砰砰砰——砰砰砰——”
才被關進來的男孩依舊在拍打著房門,在房內大喊大叫,手指痙攣般摳抓著牆皮。
薑阿笱手指骨節分明地扣住紙緣,將紙寶貝地抱在身前,聽著旁邊的動靜脖頸微側,漆黑的眼眸輕輕一掃。
睫羽輕顫間已將那男孩的模樣納入眼底。
視線掠過麵前瑟縮的男孩時毫無停留,徑直刺向其後方的虛空。
淡淡地從口中蹦出一個字——
“滾。”
單字如冰錐破空。
原本飛迴來、停歇在窗外,嘰嘰喳喳、熱鬧非凡的一群麻雀,沒有任何預兆,在同一瞬間騰空而起。
翅膀拍打的頻率瞬間加快,向著四麵八方迅速散去。
男孩打了個冷戰,踉蹌後退,看著表情淡漠的薑阿笱驀地停止吵鬧,低下頭開始擺弄手指。
腦袋越勾越低,恨不得將自己變成一隻鵪鶉。
薑阿笱拿著紙筆迴到房間,翻開上次練習到的字典頁麵,一筆一畫地在紙上寫字。
陽光透過半開的窗戶,斜斜地灑進房間。
光線在空氣中緩緩流淌,青澀的筆畫輕輕地在光影中舞動。
下午時,護工又來喊了好幾次,薑阿笱卻都始終坐在桌前,背挺得筆直,在斑駁的光影中顯得格外寧靜而專注。
睫毛投下的陰影像用鬆煙墨反複皴染過的遠山輪廓。
讓在這裏工作很久的護工不止一次地為他唏噓。
空間靜謐,而桌前端坐的人練習了一頁又一頁的字。
桌麵上積攢的紙張,約有一指厚,皆被平展地小心放置。
“薑阿笱,下來吃飯了。”
暮色四合,小綿姐打開門閂,懶洋洋地倚靠在門邊,喊坐了一下午的薑阿笱下樓吃晚飯。
即使已經習慣,但看見他這副唬人的模樣還是忍不住感歎。
這家夥除了幻想自己是神仙以外,真的一點毛病都沒有,幾乎是個正常人。
唉,可惜了。
察覺到小綿姐在歎氣,薑阿笱似乎預料到她心中的想法,跨出門時再次向她陳述一個事實:
“我不是精神病,按照你們凡人的行事作風與理解,我應該是神經病。”
“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
打了個嗝,小綿姐敷衍地點頭,在精神病院工作時間長了,她現在對於這類病人的病癥習以為常。
走在前麵的薑阿笱忽然停下了腳步,聲音裏帶著雲海翻湧般的空茫。
“我被送到這裏多久了?”
猛然間被問到這麼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小綿姐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
“約莫一個月了。”
一個月,竟然已過去這麼久。
該出去了。
薑阿笱邁腿,垂下眼皮,斂去眼底的沉思之色。
“鐺鐺鐺——鐺鐺鐺——”
葛大媽拿著湯勺將鍋敲得哐啷響,同小綿姐交接後,她拿起飯盒,給坐在鐵門前的看門大爺送飯。
薑阿笱目光掃過略顯淩亂的長凳,最終選定角落一處無人問津的空位,端起盛滿的粥靜靜地喝著。
“石頭,今天學什麼了啊?”
小綿姐彎腰溫柔地問著石頭話,順道伸手摸了摸他光滑的後腦勺。
聞言,薑阿笱將碗放低了許多,抿唇啜飲時,碰巧與正直勾勾盯著他看的石頭對視上。
入目,是一個矮矮的、並不好看的腦袋。
小男孩的頭頂斜側方,橫亙著一道醒目的疤痕,頭發被剃得很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