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隻手死死揪住眼前人的衣角,淩亂白發隨著劇烈喘息飄動。
“大師……”
她隻是哽咽出聲。
薑阿笱歎出一口氣,伸手欲將她扶起,卻發現老太太跪的愈發有力。
他突然想起千年前自己端坐雲臺時,所見的凡間模樣。
香火繚繞的廟宇裏,無數凡人也是這樣跪伏在地,額間沾著塵土,脊梁彎成虔誠的弧度。
百姓的苦痛正在神像腳下蔓延成河。
隻不過那時候,天庭眾神仍在,尤有憐憫眾生的資格。
薑阿笱思忖間,老太太拽著他的手愈發的用力:
“大師,求求您開開天眼吧,我兒是死是活我隻想要一個準信啊。”
淚水順著她溝壑縱橫的臉頰蜿蜒而下,在領口洇出深色水痕。
破碎的嗓音裹著哽咽,喉間發出受傷母獸般的嗚咽:
“我兒兩年沒音訊,警察查不出來,灶頭香灰堆成山,家裏醃製的臘肉也放了兩年。”
灰白蓬亂的頭發隨著她的哭泣聲顫抖,細看隻覺如秋草飄搖。
餘貝弛看著老太太眼中的霧翳,也不禁多了幾分憐憫。
其實放在當今這個社會,信奉算命的人群往往呈現出可笑兩極分化。
便是富燒香,窮算命。
窮苦之人寄希望於算命,說白了卻是搏命。
不到走投無路,誰會寄希望於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所以他這個騙子才能靠此糊口啊。
想到這裏,餘貝弛忍不住咬牙偷偷在心裏罵了句韓警官。
這家夥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從來不接“窮”活。
韓警官倒是心善地當幕後好人,把他這個騙子頂在前頭。
餘貝弛皺眉歎氣,餘光瞥見薑阿笱的神色,真是毫不意外。
薑阿笱目光掠過老太太頭頂,連睫毛都不曾顫動分毫。
一個跪在地上好不可憐,一個如雕塑般紋絲不動,中間隔著老太太蜷縮成問號的影子。
這個神仙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薑阿笱眼尾壓著歎息,隻是未曾溢出過分毫。
突然,老太太鬆開雙手,整個人伏地叩首。
每一聲悶響都讓餘貝弛這個圍觀者的心髒隨之抽搐。
如韓警官所說,她被騙過好幾次,但每次遇見所謂的大師,她都是這般虔誠。
連警察都沒辦法,她隻能依賴於那個萬一。
若是磕幾個頭能找到她兒子,這個老母親隻會感激涕零。
“東南西北四個卦,您輪著算!”
嘶啞的哭喊混著血沫,終究還是讓薑阿笱溢出了那聲歎息。
老太太抬頭,額頭上的沙子滑落時,她眼神決絕:
“若算出死卦,我也認了,活到這個份上也沒了念想,今夜就懸梁追他去!”
薑阿笱掀起眼簾,眸中映出老太太眼底猩紅的血絲。
讓他想起自己隨元帥寥寥幾次奉命下凡時,所見的餓殍枕藉災荒地,所聽的賣兒鬻女哭嚎聲。
這無情的天,你且看看如今是否還需要神仙吧?
薑阿笱麵無波瀾,隻是在腦中飛快地把天條在腦中過了一遍。
隻是幫老人家算上一算罷了,掐指之事,不違天規。
若是元帥在此,也應當會這麼做。
念及此處,薑阿笱的手掌牢牢兜住老太太欲再度下垂的肘部,不由分說地將其攙扶起來。
老太太欲再跪,卻發現自己根本掙不開薑阿笱的手。
薑阿笱扭頭,目光掠過還站在那裏談聲歎氣的餘貝弛:
“別忘了韓警官交代你的事。”
聲音低沉卻清晰。
這讓餘貝弛肩膀一顫,慌忙伸手接住老太太的臂彎。
繃著一張大師臉,又開始接著忽悠:
“其實您的麵相細看下去,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明顯命裏帶福,要寬心以待。”
一時間,老太太被餘貝弛這一連串的假把式說得有些發懵:
“我有福?”
餘貝弛重重點頭,“沒錯,隻是福裏有一坎,但問題不大。”
薑阿笱退到後麵,抬眼望去,蒼穹藍得近乎殘忍。
畢竟是用一眾神隻反複漂洗過的。
“我兒子常年在外務工,就在那什麼海那裏……”
老太太拉著餘貝弛的手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兒子的務工地點。
聞言,餘貝弛太陽穴猛地一突突,下意識扭頭看向若有所思的薑阿笱。
不就在密婆洞周圍的市裏嗎?
這麼巧嗎?
薑阿笱看著那位尋子心切的老太太,忽然抬起右手。
竟恰巧同路,當真是緣分啊。
看來這老太太命裏,便是有自己為她化這一劫。
薑阿笱的五指在虛空中劃過幾道暗合天機的弧線,拇指與中指相扣掐出玄妙指訣。
他們頭頂上的桂樹突然無風自動,發出細碎的震顫聲。
將薑阿笱的動作收入眼底,餘貝弛不免有些震驚。
咦?
這神仙怎麼就樂意幫這老太太算一算了?
哎呦吼,這神仙的心思真是難猜啊。
不過也因此,餘貝弛的表情放鬆了許多,自己都沒察覺他的脊背有所舒展。
這下有神仙幫忙,這老太太的事還算是事嗎?
薑阿笱微蹙片刻,忽然指節頓在某一方位。
“老人家,你有幾個後代?”
聽到薑阿笱的突然發問,老太太隻覺又有了希望,急忙迴道:
“就我兒子一個,我兒媳婦死的早,我沒孫輩。”
聞言,薑阿笱的嘴角緩緩漾起慈悲笑意。
指尖殘留著凡人不可見的光暈。
這老人家仍有血脈在世。
在老人的注視下,他吐出一個字:
“生。”
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卻讓老太太覺得有一束光忽然穿透蒙塵。
她布滿皺紋的雙手猛地撐住膝蓋,脊背像被春雷驚醒的枯竹般挺直:
“大師,你、你的意思是我兒子還活著,還活著?”
顫抖的唇瓣張了又合,喉間滾動著哽咽的氣聲。
薑阿笱肯定地點頭,“不錯。”
餘貝弛也跟著激動地點頭,“您沒聽錯,神仙——這個大師說你兒子還活著。”
聞言,老太太上前一步,卻又想起什麼,突然驚恐地鬆開餘貝弛的手,後退半步。
察覺到老太太怪異的視線,薑阿笱迴以疑惑的目光:
“老人家,可是覺得身體不適?”
可還沒等薑阿笱上前,老太太幹癟的嘴唇便劇烈顫抖起來:
“您……您都沒問過我兒子的生辰八字啊!也沒起卦,怎麼就算出來了?”
這聲詰問戳破了老太太的希望,她捶打著胸口,跌坐迴石板上。
看著愕然的薑阿笱與餘貝弛麵上浮現起絕望。
“你們也是唬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