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鬱寧的眉頭皺了皺。
這話明明說得似乎很得體,可他聽起來就是很不舒服。
最後,湯鬱寧道:「你的命值幾個錢?我對你的命不感興趣,你出去吧。」
紀珩也沒有多留,起身出了病房。
在病房門口的旁邊,紀珩靠著牆壁緩緩地滑坐下來。他在那兒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聽到有腳步聲從走廊那頭傳來。
紀珩轉過頭去。
那個人似乎很驚訝,「紀珩……你怎麼在這邊坐著?」
是湯亦麟的聲音。
紀珩站起身,叫了一聲:「二少爺。」
湯亦麟看見紀珩臉上的傷,吃了一驚,「你……你怎麼了?我哥真的家暴你了?」
「沒有。」紀珩苦笑一下,搖了搖頭,「出了點兒小意外。」微微一頓,「你是……」
「我哥的助理跟我說,他進醫院了,我來看看他。」湯亦麟道,「我爺爺好像也知道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過來,你要不要……咳,要不要去別的地方?」
紀珩心底微微一縮。
安靜片刻,他對湯亦麟道:「……我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湯亦麟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道:「我跟我哥說一聲……」
「不用了。」紀珩立刻伸出手,抓住了湯亦麟的手,又很快把手收了迴來。他抬起臉,有些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容,「我有地方去,您去看大少爺吧。」
說完,紀珩就轉過身,沿著走廊慢慢地往前走。
湯亦麟看著紀珩的背影。
他轉身推開病房的門,「哥!」
湯亦麟走進房間裏,看見湯鬱寧正靠在病床上,垂眼看著自己手心裏的東西。
「哥,」湯亦麟放下一壺熱粥,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你怎麼把自己弄進醫院了,還有,紀珩是怎麼迴事,臉上都是傷……」
「別跟我提他。」湯鬱寧的聲音裏不帶情緒。
湯亦麟噎了一下。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也隻問了一句:「哥……你喝粥嗎。」
湯鬱寧沒有說話。
湯亦麟也就不再說話了。
病房裏安靜了很久、很久,湯鬱寧垂眼望著手心裏的那枚戒指項鍊,終於開了口:「五年前,紀珩走的時候,我就發誓過這輩子不會再喜歡任何人,不會再對任何人動心。」
湯亦麟沒有說話,心想,自己不讓別人提,結果自己又提……真是個情緒變化體。
湯鬱寧淡淡道:「我現在在同一個人身上跌了兩次。我想對他好,但我控製不住自己,就想折磨他、報複他,恨他當年離開我。」頓了頓,他抬起頭,輕輕靠在床頭,閉上眼,語氣仍舊風輕雲淡,「我在國外那幾年,進過幾次icu,每次醒來,隔著玻璃窗往外望的時候,我都在想,如果他能夠出現一次,哪怕是為了錢來看我一眼,我都會原諒他。」
寂靜片刻,湯鬱寧道:「可是他沒有。」
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扯了扯唇角,似乎是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快死了,他也沒有來見我一麵。我那段時間,每一次唿吸都在痛,動一下都覺得渾身疼,很多時候徹夜睡不著覺,就隻能這樣躺著到天亮。」
仿佛每一天都在等待死亡的降臨,天亮不是曙光的到來,而是新的治療與折磨。
在這片無聲的黑暗中,唯一的期待,就是或許紀珩會不遠萬裏來看他一眼。
五年了,這種情緒積累成了報複和無盡的恨意。
湯鬱寧覺得自己身上的痛並不比紀珩少。
「我每一次……」湯鬱寧閉著眼,眼尾卻慢慢泛紅,「每一次看見紀珩的臉,看見他偶爾對我露出來的笑容,我就會想到在我瀕死的那幾年,在我最難受的時候,他為什麼不出現,為什麼現在擺出這個樣子來討好我。」微微一頓,「他身上的傷很多,我手上的針孔就少嗎,我身上動手術的刀口就少嗎,我每一次上手術臺,我爸每一次簽下病危通知書,我遭受的痛苦比他少嗎。」
湯亦麟低著頭,「會不會……如果紀珩能來,他也一定來了,但是他沒有辦法來……」
湯鬱寧放下了手,眼尾的紅痕漸漸消退了,「我已經不糾結那五年的事情了。」頓了頓,「我隻是不明白,我究竟哪裏做錯了,讓他又記恨我。」
他垂下眼,慢慢地道:「讓紀珩被打的那兩次,是因為趙威中在,他拿了爺爺的錢監視我,我不讓他打紀珩,我爺爺也會找人打紀珩,到了那個時候紀珩不在我的視線範圍內,被打成什麼樣還不知道。另外,我確實很想拿下那塊地,然後退出湯氏集團。」微微一頓,他淡淡道,「我累了,也不想去想以前的事情,就想……」
就想像周巍說的,帶紀珩出國,從此沒有人能再阻止他們。
在昨晚的拳場裏喝酒,胃部灼燒著疼痛的時候,湯鬱寧都想過了。每一口酒過喉,他都在想結束以後,就可以帶紀珩出國了,去瑞士、去英國,去哪兒都好。
讓紀珩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可是似乎事與願違。
湯亦麟始終隻是沉默著。
湯鬱寧垂眼看著手心的那枚戒指項鍊,皺了皺眉,最後道:「我為什麼跟你說這麼多,你走吧,我想自己待會兒。」
湯亦麟:「……」
他當了半天啞巴,現在又被趕走。
在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湯鬱寧又道:「把紀珩叫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