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軒一眼就認出了這雙黑色的鞋子,來的人肯定是齊返,他想,齊返是來救自己的嗎?看來自己又要給齊返添麻煩了。
身後的那五個人似乎並沒有在意有人過來,還在激情調侃著季知軒的身世,混著笑聲與汙穢的語言,聲音並不小。
季知軒想,齊返會聽到嗎?他要是聽到了會討厭自己嗎?
季知軒幾乎是趴在地上,他捨不得穿上的這件白色襯衫上,粘上了許多骯髒的東西。他想伸手觸摸那雙鞋,明明觸手可及,可就在指尖快要碰到鞋尖的瞬間,他的手如同觸電一般,縮了迴來。
季知軒覺得站在前方的齊返,如同愜意的湖麵,平靜而美好的,他如果伸手了、觸及了,會破壞湖麵的靜止狀態,從而蕩起漣漪,打破所有優雅與安寧。
就在季知軒想掙紮爬起的時候,他聽到身後的男子忽然笑著打起了招唿:「嘿,齊哥,真是好巧啊。」
季知軒聽到話語後,他渾身一顫,剛撐起的身子,又摔迴了地麵,眼底暴露著從所未有的恐懼。
他們怎麼會認識?疑惑與不安肆意生長,像老樹幹上爬滿了的藤蔓,把主體裹得嚴實。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齊返的聲音格外冷沉。
「教訓人啊,齊哥,怎麼今天來這片玩了,哈哈,要不是恰巧碰見,還要以為你來我們老大的場子找事兒來了。」男子是會聊天的,不僅打了招唿,還送出了警告。
言語之間都在告訴齊返,這是他們的地盤,少管閑事。
月色朦朧,月光如薄絲一樣輕輕蓋在季知軒的身上,他的手指摳進了鬆軟的泥土裏,指縫間全是黑泥與灰塵,很是狼狽。
「我沒那個閑情。」齊返冷冷道。
說完,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季知軒,在月光之下朦朧了人體的輪廓,模糊的界限使得身板的邊緣變得透亮,顯得格外易碎。
雲穀區很亂,尤其是年底,收保護費的、搶劫、偷盜的真是防不勝防,在這裏長期生活的人,似乎都習慣了這樣的風氣。
齊返自然也知道,他甚至熟悉這些管地盤的嘍囉,他盡量不與之交集。
男子聳聳肩,四五個人隻是靜站著,也沒有繼續上前,他們知道齊返不好惹,也盡量不惹,「那行,不打擾齊哥的快樂夜生活了,我們這就把人帶走。」
說完,男子便彎下了腰,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季知軒的肩頭時,齊返使出了狠勁,一腳踹在對方的手上,在寂靜的後巷,格外響亮。
這一腳,把男子踢愣了,男子厲聲道:「這是在幹嘛?」
齊返握了握拳,似乎在為接下來的打鬥做準備,「你們走吧,地上的人,別動他。」
對抗路的沉默最為要命。
短暫沉默後,男子扭了扭手腕,吐掉了唇間壓著的煙尾,一腳踩滅了弱橙色的火光。
「嘿,齊哥,我喊你一句齊哥,是尊重你,不是怕你。你少在這裏當好人主持公道。這是我的私人恩怨,我勸你還是不要插手。」
「私人恩怨?」齊返不由得皺眉。
他不禁好奇,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季知軒怎麼能和這群人結下樑子。
男子觀察他的眼神,嗤笑道:「怎麼,好奇啊?來來來,我來告訴你,這人有多麼可惡。」
「他媽就是個騙子,不僅把他爸的積蓄騙走了,還騙了村裏人的錢,而他爸就是個老賴,欠了老子家裏的錢不還,我爸去要欠款的時候,他爸還把我爸揍了一頓,住院住了整整一周才出院。他家的破事兒多著呢,你是要在這繼續聽,還是去我老大的場子喝一杯,我慢慢給你說?」男子嘲諷著。
那個被季知軒藏在地窖裏的醜陋家庭,那個破碎的真相,被人一刀一刀的劃開,流出了新鮮的血液,那些陰暗的痛苦在黑夜中爬行,吐露著髒兮兮的泥水,試圖混入眼前那片澄明的湖麵,季知軒想,真噁心啊。
「我和他,」男子指著地上的季知軒,「今天碰見了就是緣分,我帶他去老大的酒店打個暑假工還債不過分吧?」
季知軒的臉被怒火憋得通紅,他好想一榔頭敲暈這個喋喋不休說話的人,他的內心一直喊著,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直到最後,他隻是用指甲在地上摳了一個小坑,指腹也被藏在泥裏麵的碎石割破,十指連心,疼痛感來襲,季知軒靠著疼痛維持著意識。
「怎麼了,齊哥?不說話了?你是開始同情我的遭遇了嘛?」男子抱臂,吊兒郎當地說,「所以我叫你不要插手我的私人恩怨嘛。」
齊返一直沉默,他確實沒說話,季知軒已經不敢想了。
此刻,季知軒連抬頭看齊返表情的勇氣都沒有。
季知軒明白,他都明白,別說齊返了,他自己聽到了都快噁心到反胃了,他就是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的,長成了一個怪物。
季知軒好恨啊,他難道想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嗎?他明明已經長大,憑藉著自己的努力逐漸擺脫了過去的生活,那些埋藏在心底裏的記憶,他無數夜裏的噩夢,為什麼要這樣跟炒飯一樣,擺攤給喜歡的人看?
這些人真可惡啊,季知軒都要動了殺心。
他明明想盡力掩埋的汙點,卻被這群人當笑話一樣講給齊返聽,他費盡心思想齊返的麵前留下自認為比較光彩的一麵,可是,這群人竟然毫無顧忌地揭他的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