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房裏男男女女的身影在昏暗燈光下攢動，竟來了二十多人，粗略一瞧，班裏大半同學都在這兒了。


    我剛踏入包房，便有眼尖認出我的同學熱情招唿。


    屋內燈光暗沉，借著顯示屏明滅閃爍的光，我費力辨認著眾人。嘴上一邊說著有事耽擱才來晚了，一邊目光搜尋著張昆。


    初中畢業不過六年，大家的模樣變化不算大，無非是步入社會或大學後，青澀褪去了幾分。


    我初三降級後，班裏又有插班生和留級生，所以好些同學我並不熟悉。掃視一圈後，不見張昆的蹤影，心中不禁有些詫異。


    我在離門最近的空位坐下，打算等張昆迴來問個究竟。


    抬手婉拒了幾個前來敬酒的同學，隨後給自己倒了杯飲料置於桌邊，免得幹坐著不喝酒顯得格格不入。


    不經意間看向屏幕，畫麵顯示是梁靜茹的《三寸日光》，歌名在屏幕頂端緩緩滾動。歌聲輕柔婉轉，恰似溫暖而純淨的溪流，悠悠淌入人心，令人倍感舒適。


    我下意識地尋找聲源，這才發現，在距離我最遠的沙發轉角處，有個女孩在唱歌。


    她身著白色襯衫，領口微微敞開，露出精致的鎖骨，齊肩短發柔順地垂在臉頰兩側，恰到好處地擋住了部分麵容，隻露出那挺翹的鼻梁和閃著唇釉光澤的粉嫩嘴唇。


    此刻，她雙膝輕蜷在胸前，左手溫柔環抱，右手握著麥克風，麥克風尾端搭在左手小臂上，整個人以有些慵懶的姿勢斜靠在沙發側扶手上。


    我正猜測這是哪位同學，她卻像是有所感應，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時，我當時整個人都不好了，很後悔自己耳根軟被張昆忽悠過來，我根本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牟念。


    我初中時最喜歡她那雙大眼睛，她的眼睛很特別，瞳孔清澈，讓我一直能從她那雙仿佛閃著光的眼中讀出她的喜怒哀樂。


    牟念轉學後，我幻想過無數次再和她見麵時的場景，覺得無論她釋然平靜或冷漠疏遠，我都能讓自己體麵麵對，但此刻看到她那雙帶著質疑和落寞的目光，我竟一時呆愣無言。


    看著我的反應，她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後放下麥克風，保持側頭看我的姿勢，但垂下了看向我的目光。


    這突如其來的重逢讓我極度不適，我猛地起身，推門而出，隻想尋個無人之處抽根煙，平複內心的慌亂。


    剛要邁出包房，卻與從外麵進來的張昆撞了個滿懷。他滿臉堆笑，見到我便一把摟住，不由分說地將我往包房裏拽。


    我木然地被他拉迴到包房，又被徑直拉到牟念對麵，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隨手拉過一把椅子，把我按在上麵坐下。


    包房裏嘈雜喧鬧，不知哪個同學扯著嗓子嚎著老舊的歌曲，那跑調的聲音讓我心煩意亂。


    我剛要再次起身離開，牟念卻伸手拿過一個幹淨杯子，放在我麵前，而後倒滿酒，又給自己斟滿，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我無奈，隻得脫了外套，跟著端起酒杯陪飲。ktv 的酒本就是 “特供”，瓶子偏小，牟念酒量並不好，不過一瓶下肚，她便已達極限，卻仍執拗地舉杯，每次將酒送至嘴邊，眉頭緊皺，艱難地小口咽下。


    看著她這副倔強強撐的模樣，往昔那些因她轉學後我發了無數留言卻僅收到她一條委婉訣別留言而生出的絲絲怨恨，竟漸漸淡去。


    於是，我也隨著她，兩人一言不發，她一口我一杯，默默地喝著那苦澀的酒。


    或許是酒入愁腸，又或許是喝得太急，不多時，我便覺腦袋昏沉，而牟念似乎也在強忍著嘔吐的衝動。


    我覺得差不多了，心想彼此也確實沒什麼可說的，便拿起外套起身離開包房。


    剛下樓，卻發現牟念跟了出來。她套著黑色羽絨服，小臉被寒風吹得紅撲撲的，一聲不吭地站在我身側，隻是靜靜地盯著我。見她這般模樣，我莫名火起。


    明明訣別信息是她發的，我收到後也未再糾纏，如今她卻這副模樣，仿佛受傷的是她，搞得好像我才是那個無情無義、始亂終棄的人，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正煩悶著，牟念突然彎下腰，劇烈地嘔吐起來。見她如此難受，我心底一軟，歎了口氣，伸手扶住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待她吐完，眼神有些失神地望著我，我便鬆開手，問她要去哪裏，打算先送她迴去。她卻不迴應，隻是咬著嘴角，神色複雜地看著我。


    我強壓著心頭的怒火，也不再管她，轉身朝自家酒店走去。她也不吭聲，默默地跟在我身後。


    ……


    那晚並不愉快，她就跟木偶一樣一直看著我。她那雙眼睛的情緒太複雜，讓我第一次完全看不懂。


    除了中途緊緊抱住過我外，就像個被剛遺棄在路邊茫然失措的小奶貓般，不反抗也不抗拒。


    我承認當時有帶著一絲恨意和報複的心理，但被她莫名抱緊時，看著她突然變得平靜的目光，讓我心裏陣陣發慌，隻能匆匆應付了事。


    後半夜在睡夢中，似乎隱隱聽到抽泣聲就驚醒了，睜開眼卻發現她已經走了。


    我不由地舒了口氣。覺得自己很排斥去麵對這個在我擁有最幹淨的情愫，去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卻轉身離開我的人。


    已經沒了酒意的我，在打開燈後看著床單上那抹殷紅，又讓我感覺有些懊惱。


    有些悵然在自己往後迴憶中，那份最純真的情愫也被自己親手毀掉的時候，掃見床頭櫃上放著一個精巧的小銀釵。


    目光再次觸及她那淚痕斑駁的枕頭，枕頭上那深深的咬痕…… 讓我心底泛起一陣惡寒。


    老媽催我迴去吃飯的電話，打斷了我還想在外麵繼續遊蕩的心思。


    往迴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漫無目的地走出了很遠。給她迴電話讓她先自己吃後，才不緊不慢地往家裏走。 走在路上看著晚上並不繁華的街道和零零散散的路人，感覺就像迴到了重生前一個人駕車行駛在空曠的道路上，看著車窗外的霓虹閃爍，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自己和這一路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