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但從他和我交談時做記錄的時長來看，那些讓我難受的問題，也是他記錄最多的部分。


    他的記錄很細致，每一個迴答，每一個細微的情緒變化，他都認真地記錄下來，仿佛在拚湊一幅關於我的心理拚圖。


    當我講述家庭情況時，他沒做太多記錄，隻是靜靜地傾聽，偶爾會用眼神鼓勵我繼續(xù)說下去。


    唯有在我提到老叔在老嬸去世後不再考慮結婚，我明確表示理解老叔時，他做了詳細記錄。隨後，他針對我父母的婚姻和感情狀態(tài)進行了深入了解。


    我如實告知父母感情還算和睦，沒有刻意多說其他。


    談及感情方麵，在我講完和牟念從戀愛到分手的全過程後，劉醫(yī)生輕聲問道：“當時看到那條信息後，你內(nèi)心是什麼感覺？有沒有想過挽迴呢？”


    我迴憶著當時的心境，迴答道：“很失落，既痛苦又茫然。”


    說完，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從未想過挽迴。知道挽迴不了而不去做是一迴事，但我連想都沒想過，這讓我有些詫異。


    我猶豫片刻，低聲說：“好像我壓根沒考慮過去挽迴，就是特別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我說完後，留意到劉醫(yī)生認真地做了詳細記錄，他的筆尖在紙上快速劃過，仿佛在捕捉我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的情感。


    我心裏反複琢磨著那些一直困擾我的難題，終於下定決心，向劉醫(yī)生傾訴麵對董姝予時，我內(nèi)心的糾結與矛盾。


    當談到對我們兩人未來的擔憂時，劉醫(yī)生的語氣格外輕柔，他問道：“你所擔憂的，是物質條件方麵，還是精神層麵的契合度呢？” 我側了側頭，輕聲道：“是精神方麵。” 緊接著，劉醫(yī)生進一步追問：“具體是精神層麵的哪些方麵讓你憂心忡忡呢？是擔心對方感情不忠，還是憂慮自己無法給予對方幸福？”


    聽到這個問題，我的心猛地一緊，思緒瞬間變得雜亂無章，遲疑著不知該如何作答。原本我以為他會繼續(xù)追問，可沒想到，他隻是麵帶理解的神情，輕輕點了點頭，在本子上簡略記錄了幾筆，然後給我一些時間整理思緒。


    之後，劉醫(yī)生話鋒一轉，詢問我對未來婚姻的看法。


    我避開他專注凝視的目光，認真思考後，帶著對婚姻的茫然，用不太確定的語氣說道：“總感覺婚姻可有可無吧，如果在一起不幸福，肯定會帶來痛苦。”


    劉醫(yī)生溫和地笑了笑，循循善誘道：“你提到不幸福的婚姻會帶來痛苦，那在你的認知裏，什麼樣的具體情形可以被視作婚姻中的不幸福呢？比如是夫妻間頻繁的爭吵、長期缺乏溝通，還是其他方麵呢？”


    我一時語塞，內(nèi)心依舊一片茫然，實在無法立刻迴答他。


    他見我久久沒有迴應，依舊體貼地點點頭，保持著溫和的態(tài)度，轉而問道：“從你的表述中，能察覺到你似乎對婚姻有些排斥，隻是還不太明確這種排斥背後，對於兩個人在一起的痛苦點究竟在哪裏。那我們換個角度，”


    “你對未來生子這件事有什麼想法嗎？當你想象未來的伴侶為你生下一個乖巧可愛的小女孩，或者一個聰明伶俐的小男孩，你的內(nèi)心會湧起怎樣的感受呢？是期待、擔憂，還是別的……”


    就在那一刻，我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以至於沒聽清他後麵的話。


    直到耳邊傳來他關切的聲音：“你好像突然有些走神，是不是想到了什麼讓你不太舒服的事情？如果你現(xiàn)在不想聊這個話題，我們可以先放一放，聊點別的輕鬆的，你想換個話題嗎？”


    我的臉色想必很難看，因為心跳陡然加快，甚至有些心慌意亂，內(nèi)心湧起一股立刻終止這場溝通的衝動。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想法，趕忙安撫我：“沒關係，我們先暫停一下。來，你先閉上眼睛，慢慢地做幾次深唿吸，放空自己，放鬆一下。”


    說著，他坐在那裏，邊低頭做記錄，邊輕聲引導：“閉上眼睛，放空思緒…… 慢慢地吸氣，感受清新的空氣充滿腹部…… 然後緩緩地唿氣，把所有的緊張和焦慮都隨著氣息唿出去…… 吸氣…… 唿氣……”


    聽著他溫和且富有節(jié)奏的聲音，我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跟隨他的引導，完成了一段放鬆練習。


    再次睜開眼睛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放鬆了不少。


    劉醫(yī)生很善解人意，不再提及我對婚姻和感情的看法，轉而將話題引到我喜歡的事物上：“之前你提到家庭條件不錯，這確實挺讓人羨慕的。那你對未來有什麼具體規(guī)劃嗎？是打算跟隨家裏的生意發(fā)展，還是想憑借自己的想法去開拓一番新事業(yè)呢？” 他微微前傾身體，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和關切。


    我剛努力平複下剛才莫名產(chǎn)生的焦慮，心中又被茫然填滿，看著劉醫(yī)生期許的目光，不知道為什麼，感到特別的心虛，所以又遲疑了……


    劉醫(yī)生依然笑了笑，輕聲說道：“其實跟我十九歲的狀態(tài)差不多，我十九歲剛上大學的時候也沒什麼規(guī)劃，你有什麼喜歡的事物嗎？”


    “或者小時候有沒有特別喜歡且想要得到的東西？……”


    ……


    從醫(yī)院離開後，董姝予又兩次詢問我的情況，見我每次都隻是搖頭，便沒再追問。


    似乎是被我的情緒感染，她難得地安靜下來，默默地陪在我身旁。


    後來，她悉心找了個小公園。公園裏，綠樹成蔭，微風輕拂，枝葉沙沙作響，陽光透過斑駁的縫隙，像金色絲線般灑在蜿蜒的小徑上。


    我們在一張長椅上坐下，就這樣靜靜地待了好久。


    在做完四項評估後，劉醫(yī)生耐心地安慰了我許久。


    沒錯，我心裏明白他是出於善意，他的做法也無可厚非。


    但或許是因為潛意識裏，我?guī)е?3歲曆經(jīng)世事沉澱下的複雜心境，總覺得他的安慰難以觸及我內(nèi)心深處的糾結，對我而言並沒有起到太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