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九鳶這番話說得又快又急，顛三倒四，像是一股腦兒把所有能想到的理由都倒了出來，生怕被人聽出話語裏那份真正隱藏的含義。


    她梗著脖子，努力維持著一臉“我就是這麼想的，我就是這麼霸道不講理”的表情。


    但那微微泛紅、幾乎要滴血的耳根，卻徹底出賣了她內心洶湧澎湃的真實心緒。


    她不是真的想要嘲笑他。


    她是在說...


    她害怕孤獨。


    她害怕站在巔峰，迴首望去，卻發(fā)現那個引領她踏上這條路、給了她新生的人，已經不在她能看到的地方。


    她希望他一直都在。


    像一座燈塔，一個坐標，在她披荊斬棘、登臨絕頂之後，一迴頭，就能看到。


    哪怕有一天她真的光芒萬丈、遠超於他，她也希望他能親眼見證這一切。


    讓她那份榮耀和成就，有一個可以分享和迴望的歸宿。


    這份隱含在囂張話語之下的、別扭的、甚至帶著點蠻橫占有欲的依賴和眷戀，就是她此刻，所能表達出的，最接近真實的情感了。


    庭院裏一時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隻剩下晚風吹過樹葉，發(fā)出沙沙的、溫柔的聲響。


    薑陌靜靜地看著她。


    少女強裝鎮(zhèn)定的倔強臉龐，微微泛紅的精致耳廓，那雙亮晶晶的、寫滿了執(zhí)拗的鳳眸......


    這一切的一切，都無比清晰地落入他的眼底，映入他的心湖。


    他不是木頭。


    更不是不解風情的榆木疙瘩。


    他怎麼會聽不懂她那番顛三倒四、漏洞百出的話語裏，所隱藏的真正潛臺詞？


    他怎麼會感受不到那份隱藏在驕傲和霸道之下的、沉甸甸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情意？


    這丫頭啊...


    真是...


    他心中微微一歎，既有被這份熾熱情感衝擊到的震動，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和...


    或許可以稱之為心疼的情緒在蔓延。


    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一抹極淺的弧度，比剛才那帶著戲謔或溫和的笑容，都要更加真實，也更加溫柔得多。


    他沒有不合時宜地去戳破她那層薄如蟬翼的偽裝，也沒有立刻迴應什麼鄭重的承諾。


    那或許會嚇到這隻剛剛鼓起勇氣伸出爪子試探的小貓。


    他隻是伸出手，那隻剛剛被她拍開的手。


    這一次動作卻無比自然。他想像往常那樣，習慣性地去揉揉她那柔軟的發(fā)頂，以示安撫。


    但手伸到一半，他想到了什麼，動作微微一頓，轉而用修長的指尖，輕輕拂去了她鬢邊不知何時沾上的一片細小的落花。


    蘇九鳶被薑陌指尖那若有若無的觸碰驚得渾身一僵。


    像是一股微弱的電流擊中。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猛地向後跳開了一小步，瞬間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像是生怕再被他碰到分毫。


    她的臉頰，本就因之前的激動和羞赧而緋紅，此刻更是“騰”地一下紅了個徹底，像天邊最豔麗的晚霞，連帶著小巧的耳垂都變得滾燙。


    眼神慌亂地四處躲閃，再也不敢去看薑陌的眼睛。


    “誰...誰要你多管閑事！”


    她幾乎是有些惱羞成怒地低吼了一句，聲音卻因為心虛而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為了掩飾自己此刻的失態(tài)和那擂鼓般的心跳，她飛快地做出反應，手腕一轉，“嗆啷”一聲，將那桿比她人還高的赤紅色長槍瞬間被丟迴了房子裏。


    “哼！無聊！”


    她梗著脖子，努力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視線卻飄向了已經徹底暗下來的天幕，“天都快黑透了，我要迴去休息了！”


    像是想起了什麼，她又猛地轉頭，用那雙水光瀲灩的鳳眸瞪了薑陌一眼：“你！你也早點趕路！別磨磨蹭蹭的！明、明天我就出去...盯著你有沒有偷懶！”


    說完這句話，不等薑陌做出任何迴應，她就像一陣被驚擾的風，帶著滿身的別扭和慌亂，頭也不迴地轉身跑掉了。


    那嬌小的背影在迅速降臨的夜色中幾個閃爍，便消失在了門後，看起來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狼狽意味。


    薑陌站在原地，那隻剛剛拂去落花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指尖還殘留著她發(fā)絲柔軟的觸感，以及她肌膚那一瞬間的溫熱。


    他緩緩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然後，他慢慢地、輕輕地握緊了拳頭。


    唇邊那抹極淺的笑意，在她跑開後，非但沒有消失，反而一點點加深、擴大。


    “傻丫頭�！�


    一聲極輕的、無限寵溺和無奈的呢喃，從他唇邊溢出。


    又悄然消散在漸濃的夜色裏。


    庭院中，徹底恢複了寧靜。


    隻剩下他一個人，靜靜地佇立在晚風中，還有那棵枝繁葉茂、默默見證了方才一切的古樹，在夜色裏投下沉默的影子。


    他抬起頭，望向那已經完全被墨色浸染、隻餘下幾顆早早探出頭來的星辰的天空。


    “嗯，”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庭院，更像是在對自己、對這方天地，許下一個無聲的承諾，“我不會...”


    “讓你覺得無趣的。”


    晚風再次吹過，卷起幾片落在地上的花瓣和樹葉，打著旋兒飄向遠方。


    庭院依舊，星辰初升，一切似乎都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


    又似乎，有什麼東西，就在這短短的黃昏時光裏，伴隨著那句別扭的告白和溫柔的迴應，已經悄然改變，生根發(fā)芽。


    下一刻，薑陌的身影便如同融入空氣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夜風帶著涼意，吹拂著空蕩蕩的院落。


    然而，就在他消失的瞬間，不遠處蘇九鳶那緊閉的房間窗戶上，覆蓋著的輕薄紗窗，被內裏微弱的燭光映照，緩緩勾勒出一個模糊而纖秀的側臉輪廓。


    她背靠著冰涼的窗欞，小手緊緊攥著衣角，臉頰上的紅暈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


    那雙平日裏清冷驕傲的鳳眸，此刻正微微睜大，眼底深處閃爍著複雜難明的光芒。


    她聽到了。


    ......


    玄黃界，原青玄峰所在地。


    夜色深沉，月隱星稀。


    空間微微泛起漣漪，如同水波蕩漾。


    下一瞬，薑陌的身影悄然出現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


    本來今天應該是一早出發(fā)，抓緊時間趕路的。


    結果因為楚惜月這丫頭，硬生生耽誤了一整天的時間。


    不過，也並非全無收獲。


    搖了搖頭，將心頭那點微妙的思緒壓下。


    趁著夜色正好，也該動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