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後的第三天清晨,喜羽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睜開眼,父親正往她床頭放一個鼓鼓囊囊的登山包。
\"起床了小鳳凰,\"歡喜拍拍女兒睡得亂蓬蓬的紅發(fā),\"太陽曬屁股了。\"
喜羽揉著眼睛看窗外——天剛蒙蒙亮,山霧還纏繞在梨樹梢頭。\"爸,這才五點...\"
\"說好的成人禮旅行忘了?\"歡喜變戲法似的端出一碗冒著熱氣的酒釀圓子,\"吃完出發(fā),趕在正午前到鷹嘴崖。\"
喜羽瞬間清醒。這是他們早就約定好的:等她滿十八歲,父親就帶她重走當年遇見鳳九的那條山路。
半小時後,父女倆背著行囊踏上林間小道。六月的山風裹挾著草木清香,喜羽的登山靴踩在露水未幹的苔蘚上,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她今天特意紮了高馬尾,火紅的發(fā)辮在翠綠山林中格外醒目。
\"當年你媽就是在這條路上撿到我的。\"歡喜指著前方一個轉彎處,\"我背著三十斤山貨,摔得四腳朝天。\"
喜羽咯咯笑起來,笑聲驚起幾隻山雀。自從上高中,她很少這樣開懷大笑了。高考的壓力、同學的議論、對自己半鳳凰身份的困惑...所有這些,似乎都隨著山風暫時飄遠了。
正午時分,他們抵達鷹嘴崖。這是一處突出的花崗巖平臺,崖下雲海翻騰,遠處群山如黛。歡喜從背包裏掏出兩個飯團和保溫杯,父女倆就著壯觀景色吃起簡易午餐。
\"當年就是在這兒,\"歡喜咬了口梅幹菜飯團,\"我看見你媽第一次現原形。\"
喜羽差點被米飯嗆到:\"什麼?媽媽主動現形?\"
\"為了救我。\"父親的目光變得悠遠,\"那天下暴雨,我腳滑差點墜崖。一道金光閃過,突然有隻大鳥用爪子拎住我後衣領...\"
喜羽想象那個畫麵:年輕的父親懸在半空,下麵是萬丈深淵,上麵是隻金光閃閃的鳳凰。她突然理解為什麼父親總說自己是\"被鳳凰撿迴家的人類\"了。
\"所以...\"喜羽猶豫地問,\"你當時...害怕嗎?\"
歡喜笑了:\"嚇得尿褲子。\"見女兒瞪圓眼睛,他補充道,\"但當你媽變迴人形,濕漉漉地站在我麵前時,我就知道這輩子栽了。\"
喜羽心頭湧起一股暖流。她一直擔心自己將來也會嚇到喜歡的人,但父親的話像一劑強心針。
午後,他們離開鷹嘴崖,向更深處的山林進發(fā)。路越來越窄,最後幾乎看不出是路了。歡喜教女兒辨認方向、尋找水源,甚至示範如何用樹枝搭簡易庇護所。
\"這些你都會?\"喜羽驚訝地看著父親嫻熟地綁著繩結。
\"跟你媽學的。\"歡喜得意地眨眨眼,\"鳳凰可是天生的築巢高手。\"
傍晚時分,他們抵達此行目的地——翡翠潭。這是一處高山湖泊,湖水清澈見底,倒映著周圍蒼翠的山影。潭邊有塊平坦的巨石,正好紮營。
喜羽幫著支帳篷時,發(fā)現父親時不時揉右膝蓋。\"爸,你膝蓋又疼了?\"
\"老毛病。\"歡喜擺擺手,\"上次給你媽采雪蓮落下的。\"
喜羽想起那件事——她十二歲發(fā)高燒,鳳九說需要高山雪蓮入藥。當時暴雨封山,是父親冒雨爬上最險峻的北坡...
夜幕降臨,父女倆圍著篝火啃壓縮餅幹。突然,遠處傳來微弱的唿救聲。歡喜立刻站起來:\"有人遇險!\"
他們循聲跑去,在潭水另一側發(fā)現個七八歲的男孩,正抓著岸邊樹枝哭喊。湍急的水流中,還有個更小的孩子正在撲騰。
歡喜二話不說就要下水,被喜羽一把拉住:\"你的膝蓋!我去!\"
沒等父親迴應,她已衝向水邊。可就在入水瞬間,恐懼突然攥住心髒——她想起自己從未在水裏試過鳳凰能力。萬一羽毛濕透飛不起來...萬一火焰失控...
\"喜羽!\"父親的聲音穿透恐懼,\"記住你流著誰的血!\"
這句話像道閃電劈開迷霧。喜羽深吸一口氣,縱身躍入冰冷的潭水。水流比她想象的更急,沉重的登山服像鉛塊般拽著她下沉。就在快要夠到那孩子時,一股暗流突然將她卷入深處。
缺氧的眩暈中,喜羽感覺胸腔有什麼東西要破體而出。下一秒,她聽到布料撕裂的聲音,兩股灼熱的能量從肩胛骨噴薄而出——那是她十八年來一直壓抑的翅膀。
金色的羽翼劈開水麵,帶著她和昏迷的孩子衝天而起。夜空中,喜羽第一次完整地看見自己的翅膀:不是母親那樣純粹的金紅,而是帶著火焰紋路的赤金色,每根羽毛末端都閃著瑩瑩微光。
岸上,男孩的哥哥張大嘴巴呆若木雞。歡喜卻笑了,那笑容仿佛在說:看,這才是我的女兒。
安頓好兩個孩子,喜羽坐在巨石上檢查翅膀。它們現在乖巧地收在背後,像件華麗的披風。父親走過來,遞給她一杯熱可可。
\"比我想象的早十年。\"歡喜吹著自己杯裏的熱氣,\"我猜你媽三十歲前都不敢隨便現翅膀。\"
喜羽輕撫羽翼,觸感溫暖而陌生:\"我...我控製不了它們出現。\"
\"因為那是本能,不是選擇。\"父親在她身邊坐下,\"就像我愛你,從來不需要思考該不該。\"
月光下,翡翠潭泛著銀波。喜羽突然發(fā)現水麵倒影裏的自己:紅發(fā)如火,金翼微張,既不像純粹的人類,也不是完全的鳳凰。
\"爸,\"她小聲問,\"我到底是什麼?\"
歡喜沒有立即迴答。他拾起一根樹枝撥弄篝火,火星劈啪著竄向星空。
\"記得大黃嗎?\"他突然說,\"它當了幾十年土狗,突然有天不得不現原形。但現在你看它...\"
喜羽想起家裏那隻\"土狗\",平時窩在灶臺邊打盹,偶爾偷吃父親做的紅燒肉,活得比誰都自在。
\"你是喜羽。\"父親最後說,\"這就夠了。\"
後半夜,喜羽躺在帳篷裏,翅膀不知何時已經收迴。她聽著父親均勻的鼾聲,想起許多往事:五歲時不小心燒掉同桌的作業(yè)本,十歲在運動會上因為跑太快被質疑服用興奮劑,十六歲為暗戀的男生第一次流淚成晶...
所有那些以為自己\"不正常\"的時刻,此刻想來,不過是還沒找到屬於自己的\"正常\"。
清晨返程時,他們在鷹嘴崖稍作休息。朝陽穿透雲層,在瀑布水霧中畫出一道雙彩虹。喜羽站在當年父母定情的地方,金棕色的瞳孔映著霞光,忽然明白這場旅行真正的意義。
\"爸,大學我想學生物。\"她轉身說,\"研究跨物種基因表達。\"
歡喜挑眉:\"為了搞明白自己?\"
\"不,\"喜羽笑了,翅膀的幻影在背後若隱若現,\"為了幫更多像我這樣的'' hybrids''。\"
下山路上,喜羽的步伐比來時輕快許多。經過一片開闊地時,她突然加速,在父親驚訝的目光中助跑幾步,縱身躍起——赤金羽翼嘩然展開,帶著她滑翔過整片野花田。
歡喜站在原地,看著女兒在空中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有那麼一瞬間,他仿佛看到十八年前的鳳九,也是這樣,帶著火焰與光芒,闖進他平凡的人類世界。
當喜羽降落在前方不遠處,歡喜小跑著趕上去,從背包裏掏出個絲絨小盒:\"差點忘了,成人禮禮物。\"
盒子裏是枚羽毛形狀的吊墜,金紅相間,在陽光下流轉著奇異的光彩。
\"你媽拔的第一根鳳凰羽毛,\"父親幫她戴上,\"我留了十八年。\"
喜羽摸著胸前的吊墜,突然想起什麼:\"等等,所以媽媽當年是故意現形救你的?她明明可以...\"
\"噓——\"歡喜狡黠地眨眨眼,\"這是另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