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簾縫隙刺入眼睛時,我第一反應是抬手遮擋——卻發現手臂幾乎透明,能清晰看到骨骼和血管中流動的銀光。
\"副作用會持續幾天。\"
白芷的聲音從房間角落傳來。她蜷縮在窗邊的藤椅上,銀發披散,像一泓凝固的月光。見我醒來,她赤足踏過木地板,冰涼的手指輕觸我透明化的手腕。一股清涼能量流入,皮膚立刻恢複了部分實感。
\"餓嗎?\"她問。
我這才注意到胃裏燒灼般的饑餓感:\"能吃下一頭牛。\"
白芷嘴角微翹:\"芳芳做了早飯。\"
下樓時,我發現自己的感官敏銳得可怕。能聽見廚房裏芳芳哼歌時聲帶的細微振動,能嗅出招財昨晚偷吃了哪幾種魚,甚至能看見空氣中漂浮的塵埃以慢動作下落——這感覺像突然戴上超高倍顯微鏡。
餐廳裏,芳芳正把一盆野菜粥端上桌。她看到我時勺子\"咣當\"掉進鍋裏:\"歡喜哥!你的頭發...\"
我摸到一縷垂在眼前的發絲——原本烏黑的頭發現在泛著銀光,和白芷的發色有七分相似。更糟的是,我發現自己的犬齒變尖了,舌頭能輕易舔到它們鋒利的邊緣。
\"共生關係的顯性表達。\"招財蹲在餐桌下啃魚幹,含糊不清地解釋,\"過幾天會褪色。\"
芳芳給我盛了滿滿一大碗粥,加了雙份醃筍和臘肉。我狼吞虎咽時,注意到她一直偷瞄我的頭頂——那裏還留著兩截小小的鹿角,現在縮到拇指長短,像裝飾性的發飾。
\"別擔心,\"我試圖安慰她,\"醫生說...呃...\"
\"不是這個問題。\"芳芳攪動自己的粥,\"昨晚我做了個夢...有東西在叫我。\"
白芷和招財同時抬頭。招財的尾巴蓬鬆起來:\"詳細說說。\"
芳芳描述了一個重複的夢境:她站在漆黑的水麵上,水下有發光的人形唿喚她的名字。最近幾次,那些人形開始浮出水麵,麵容模糊但輪廓很像...
\"很像白芷姐。\"芳芳不安地搓著手臂,\"今早醒來,我發現枕邊有這東西。\"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片發光的白色鱗片,形狀像縮小版的夫諸鱗甲。白芷瞬間出現在芳芳身邊,奪過鱗片仔細端詳,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不可能...\"她喃喃自語。
招財跳上桌子嗅了嗅鱗片,胡須劇烈抖動:\"三百年前的封印鬆動了?\"
\"什麼封印?\"我和芳芳異口同聲。
白芷將鱗片攥在手心,光芒從她指縫滲出:\"芳芳,你父母是誰?\"
芳芳愣住了:\"我...我是孤兒啊。從小在福利院長大,十八歲來農家樂打工...\"
白芷和招財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招財清了清嗓子:\"今天暫停營業。芳芳別出門,我去請青黛迴來。\"
它跳下桌子時,我注意到這肥貓的動作比平時敏捷十倍,幾乎是閃出了門外。白芷則拉著芳芳坐下,罕見地放柔聲音:\"從現在起,不要接觸任何水源,包括洗臉。\"
\"到底怎麼迴事?\"我忍不住問。
白芷深吸一口氣:\"芳芳可能是''祭品''的後裔。\"
這個詞讓房間溫度驟降。芳芳瞪大眼睛:\"祭...祭品?\"
\"三百年前,山下的村民為平息洪水,每年向山靈獻祭一名少女。\"白芷的聲音異常平靜,\"最後一次祭祀,那女孩跳入洪水前詛咒所有參與者...包括我的母親。\"
我胃裏的粥突然變得沉重。芳芳臉色煞白:\"所以我夢到的是...\"
\"被獻祭的靈魂。\"白芷點頭,\"她們被困在山靈界與人間的夾縫中。現在封印鬆動,她們在尋找''鑰匙''。\"
\"鑰匙?\"
\"活著的祭品後裔。\"白芷看向芳芳,\"也就是你。\"
芳芳顫抖起來,我立刻站到她身邊:\"怎麼保護她?\"
白芷的鹿角微微發光:\"先等青黛迴來。她對古老封印更了解。\"
等待期間,白芷教芳芳簡單的防護咒語——用鹽和香灰在門口畫符號。我則負責檢查所有水管是否漏水,因為水是靈體最易穿越的媒介。
中午時分,招財帶著青黛迴來了。蛇妖看起來疲憊不堪,左臂纏著新繃帶。她一進門就直奔芳芳,捏住女孩的下巴左右查看瞳孔。
\"果然有印記。\"青黛嘶聲道,\"右眼虹膜裏的波紋,是祭品血脈的標誌。\"
芳芳驚慌地摸自己的眼睛:\"我從來不知道...\"
\"通常 dormant,現在被喚醒了。\"青黛轉向白芷,\"參精的殘餘能量腐蝕了部分古老封印。那些被困的靈魂聞到了芳芳的氣息。\"
白芷的指甲變長變尖:\"參精幹的?\"
\"不止。\"青黛從袖中取出一片黑色鱗片,與芳芳找到的白鱗形成鮮明對比,\"我在山外發現了這個——噬憶者正在向農家樂聚集。\"
招財炸毛了:\"它們不是隻在靈界活動嗎?\"
\"除非有人帶路。\"青黛意味深長地看向窗外。
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遠處山坡上,馬全和幾個獵妖師正在布置某種器械。馬全脖子上的黑紋已經蔓延到耳後,像一條醜陋的蜈蚣。
\"參精寄生。\"青黛冷笑,\"獵妖師成了宿主卻不自知。\"
白芷的銀發無風自動:\"先解決芳芳的問題。封印必須加固。\"
\"需要三樣東西。\"青黛豎起手指,\"祭品後裔的血,山靈之淚,以及...\"
她突然住口,警惕地看向我。白芷卻平靜接話:\"以及共生者的心髒跳動聲。\"
我胸口一緊:\"什麼意思?\"
\"儀式需要你站在生死交界。\"青黛不情願地解釋,\"心跳太快會驚動惡靈,太慢會導致芳芳靈魂離體。必須保持精確的每分鍾33次。\"
\"怎麼做到?\"
白芷的手按在我胸口:\"我來控製。\"
她的手指冰涼刺骨,穿透衣服直接接觸皮膚。一瞬間,我的心髒像被無形的手握住,跳動立刻變得緩慢而規律。
\"午夜進行儀式。\"青黛起身,\"現在我需要準備藥材。芳芳不能離開這個房間。\"
她拉著芳芳進了儲藏室,招財跟去幫忙。房間裏隻剩我和白芷,她的手仍貼在我心口,能感覺到那顆心髒在她的掌控下穩定跳動。
\"會有危險嗎?\"我問。
白芷的睫毛投下扇形陰影:\"對你?不會。對芳芳...如果失敗,她的靈魂會被困在夾縫中。\"
\"那不能冒險!\"
\"沒有選擇。\"白芷終於收迴手,\"封印完全破裂的話,數百怨靈會湧入人間。芳芳首當其衝。\"
我望向窗外。馬全他們正在架設一臺類似雷達的裝置,天線直指農家樂。更遠處,樹林間偶爾閃過不自然的反光,像是某種生物鱗片的閃光。
\"參精想利用今晚的儀式。\"我突然明白過來,\"那些噬憶者是它派來的。\"
白芷點頭:\"它需要祭品靈魂的能量完成重生。\"
我抓住白芷的肩膀:\"那我們更應該取消儀式!\"
\"取消等於把芳芳送給它們。\"白芷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今晚你必須完全信任我,無論發生什麼。\"
她的嚴肅讓我不安。我正想追問,儲藏室突然傳來芳芳的尖叫。我們衝進去,看到芳芳癱坐在地,麵前的水桶裏浮著一張人臉——蒼白的女性麵孔,眼睛是兩個黑洞,正從水中緩緩升起。
青黛迅速將一包藥粉撒入水中,人臉發出無聲尖叫後消散。但桶裏的水變成了濃稠的黑色,散發腐爛氣味。
\"它們等不及了。\"青黛陰沉地說。
芳芳被扶到椅子上,渾身發抖。我注意到她的右眼完全變成了銀白色,虹膜上的波紋清晰可見。更可怕的是,她的發梢開始結霜,唿出的白氣在盛夏室溫中顯得極不自然。
\"癥狀加速了。\"招財焦慮地舔爪子,\"得提前儀式。\"
白芷檢查了芳芳的狀態,臉色越發凝重:\"太陽落山就開始。歡喜,去準備浴桶,裝滿溫水。\"
我急忙去院子裏找浴桶,內心亂成一團。路過廚房窗口時,偶然瞥見白芷和青黛在激烈爭論什麼。雖然聽不清內容,但青黛幾次指向我的方向,而白芷則不斷搖頭。
準備好浴桶迴屋時,爭論立刻停止。青黛陰沉著臉去配藥,白芷則幫芳芳換上白色麻布衣——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模仿古代祭品的裝束。
傍晚時分,農家樂被一種詭異的寂靜籠罩。通常這時的蟲鳴鳥叫全都消失了,連風都靜止不動。馬全和獵妖師們不知何時撤走了設備,但那種被監視的感覺反而更強烈了。
青黛在院子裏用朱砂畫了個複雜陣法,中央擺放浴桶。她讓我脫掉上衣坐進桶裏,水溫剛好,但加入藥粉後立刻變得冰涼刺骨。
\"記住,\"青黛在我耳邊低語,\"無論看到什麼,別離開浴桶。你的心跳就是錨點。\"
芳芳被領到桶邊,她現在的樣子令人心驚:半邊身體覆蓋著冰晶,右眼完全銀白,左眼還保持原狀但充滿恐懼。白芷割破芳芳的手指,將幾滴血滴入我胸前的水中。血滴像水銀般懸浮不散,形成詭異的圖案。
\"開始。\"白芷說。
青黛點燃七盞油燈,擺成北鬥七星形狀。招財蹲在陣眼位置,罕見地顯出嚴肅表情。白芷則站在我身後,雙手搭在我肩上,我能感覺到她通過接觸控製我的心跳。
青黛開始吟誦古老咒語,聲音嘶啞如蛇嘶。隨著咒語進行,水麵上的血滴開始旋轉,形成微型漩渦。芳芳突然劇烈顫抖,銀白色的右眼流下一行血淚。
白芷迅速用玉瓶接住那滴血淚,然後倒入我胸前的水中。血淚接觸水麵的瞬間,整個浴桶的水變成了鏡麵,映照出的不是我們,而是無數浮動的蒼白麵孔。
\"祭品之魂。\"招財低聲道。
水麵下的麵孔開始撞擊\"鏡麵\",想要突破。青黛的咒語越來越急,七盞油燈的火焰躥到三尺高,形成火牆。白芷的手加重力道,我的心跳隨之調整——快一絲會吸引惡靈,慢一毫會導致芳芳靈魂離體。
芳芳突然尖叫一聲,整個人向前傾倒。白芷一手按住我肩膀保持心跳控製,另一手抓住芳芳衣領防止她栽進水裏。就在這危急時刻,院牆外傳來刺耳的刮擦聲——噬憶者來了。
\"堅持住!\"青黛大喊,咒語不停。
招財現出部分真身,體型膨脹到豹子大小,金色眼瞳在夜色中如兩盞明燈。牆頭上,幾個扭曲的身影顯現——人形但四肢過長,頭部隻有一張大嘴的噬憶者。
它們試圖闖入陣法,卻被火焰阻擋。最強大的一隻噬憶者突然撲向招財,兩者撕打成一團。青黛不得不分心維持火牆,咒語出現短暫中斷。
就這一瞬的破綻,水麵\"鏡麵\"出現裂縫。一隻蒼白的手突破水麵,抓住我的手腕!刺骨寒意順著手臂蔓延,我眼睜睜看著皮膚開始結冰。
白芷當機立斷,咬破自己手指將血滴在那隻鬼手上。鬼手發出嘶叫縮迴,但更多手臂從水麵伸出,抓向我和芳芳。
\"來不及了!\"青黛急唿,\"直接最後一步!\"
白芷深吸一口氣,突然俯身吻住我的嘴唇。這個吻冰涼如雪,帶著血腥味和某種草藥香。一股強大能量從她口中渡來,我眼前炸開無數星光,心跳完全與她同步。
她退開後,將芳芳推到我懷中:\"抱緊她!別鬆手!\"
我緊緊抱住半昏迷的芳芳,她的身體輕得像羽毛,冷得像冰塊。白芷雙手分別按住我和芳芳的後心,開始用古老的山靈語吟唱。
水麵下的手臂瘋狂舞動,但無法靠近我們。白芷的歌聲越來越高亢,芳芳右眼的銀光開始擴散到全身。當光芒達到頂點時,白芷猛地將我和芳芳一起按入水中!
世界天旋地轉。我緊閉眼睛,卻仍能\"看見\"周圍景象——我們穿過水麵進入了一個倒置的世界,天空在下,大地在上,無數蒼白的人影懸浮在空中,用黑洞般的眼睛注視我們。
芳芳在我懷中醒來,銀白的眼睛大睜:\"這是...她們在這裏...\"
確實,那些人影慢慢顯露出女性特征,長發飄舞,麵容哀傷。她們環繞著我們,卻不靠近,似乎在等待什麼。
白芷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歡喜,讓她們聽你的心跳。\"
我這才意識到,在這個倒置世界裏,我的心跳聲像鼓點一樣迴蕩。隨著心跳節奏,蒼白人影們開始同步移動,形成某種儀式舞蹈。
芳芳突然掙脫我的懷抱,飄向那些人影。我想抓住她,卻動彈不得。人影們圍繞芳芳旋轉,其中一個伸手觸碰芳芳的銀白眼眸——
——記憶洪流席卷而來。
我看見三百年前的山村,洪水肆虐,村民們強迫一名少女走上祭壇。少女迴頭最後一眼,望向人群中抱著嬰兒的年輕女子...那女子容貌酷似芳芳,而少女則像白芷的姐妹。
少女跳入洪水的剎那,詛咒如雷聲炸響:\"血脈不斷,詛咒不滅!\"
場景切換,我看到白芷的母親——一位威嚴的夫諸山靈,將那些枉死少女的靈魂收容在特殊結界中,防止詛咒擴散。而那個嬰兒被悄悄送到山下,由獵戶撫養...
記憶消散時,芳芳飄迴我身邊,右眼恢複了部分本色。蒼白人影們停止舞蹈,向我們鞠躬,然後慢慢消散成光點。
\"封印完成了。\"白芷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迴來!\"
一股強大拉力將我和芳芳拽出水麵。我們猛地從浴桶中抬頭,大口唿吸。陣法外,噬憶者們發出不甘的尖叫,紛紛退入黑暗。
芳芳癱軟在我懷中,右眼恢複正常,隻是虹膜上多了道細微的銀紋。白芷精疲力盡地跪在桶邊,銀發失去光澤。青黛和招財也傷痕累累,但陣法完好無損。
\"成功了嗎?\"我啞聲問。
白芷勉強點頭:\"暫時。芳芳體內的祭品血脈被淨化了,但...\"
她沒說完,但我明白。參精還在,噬憶者會卷土重來,而那個跨越三百年的詛咒隻是暫時沉寂。
青黛幫芳芳換了幹衣服,送她迴房休息。招財變迴肥貓形態,蜷在角落舔傷口。隻剩我和白芷留在院子裏,浴桶裏的水又變迴清澈,映照出滿天繁星。
\"芳芳是那個嬰兒的後代?\"我小聲問。
白芷望著星空:\"我母親盡力彌補人類的過錯。她把最後一代祭品的血親送走,希望終結詛咒。\"
\"但血脈還是延續到了芳芳...\"
\"命運總是循環。\"白芷輕聲道,\"就像你爺爺和你。\"
夜風吹過,我打了個寒戰,突然意識到水早已冰涼。白芷伸手拉我出浴桶,她的手指比平時更冷,幾乎讓我懷疑她是不是也在消失。
\"白芷,\"我抓住她的手,\"你沒事吧?\"
她微微一笑,這個笑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像人類:\"共生關係,記得嗎?你活著,我就活著。\"
但我注意到她避開了我的眼睛,而且手腕上出現了幾道細微的裂紋,像是幹涸河床的裂痕。她迅速抽迴手,轉身走向屋內:\"休息吧,明天還要營業。\"
我望著她的背影,胸口發緊。招財悄悄踱到我腳邊,用隻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她消耗了本源力量。山靈不是無限壽命的。\"
\"什麼意思?\"
肥貓的金色眼睛在黑暗中閃爍:\"為了加固封印,她分出了一部分生命給芳芳...也給你。\"
我如遭雷擊:\"她會...死嗎?\"
\"暫時不會。\"招財舔舔鼻子,\"但共生關係現在更複雜了。你、白芷、芳芳,三個生命通過那個封印連在了一起。\"
我看向二樓窗戶,芳芳的房間亮著微弱的燈。再看向白芷消失的走廊,那裏飄落幾片銀白色的鱗狀物,像凋零的花瓣。
迴到房間,我發現自己手臂上的透明化已經消退,但胸口出現了細小的銀色紋路,形狀像鹿角分叉。鏡子前,我確認頭發恢複了黑色,隻是發根處還殘留些許銀絲。
最驚人的變化在眼睛——虹膜邊緣多了一圈極細的銀紋,和白芷的眼睛一模一樣。
窗外,月亮被烏雲遮蔽。遠處山林中,隱約傳來不屬於任何動物的嚎叫聲。參精的爪牙在黑暗中集結,而農家樂的燈火像茫茫黑夜中最後的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