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武不知道自己怎麼迴的家，他滿腦子，都是邵振國被雷劈死的場景。


    暴雨中，邵振國對他緩緩招著手，臉上的那幾分木訥，就如同一根利刺，狠狠的紮進了他的心裏。


    他坐在炕上，身上蓋著被子，身子微微前傾，手裏還夾著半根沒抽完的煙。


    老爺子端著薑湯走了進來，搶過孫傳武手裏的煙扔到地上，然後攆了兩腳。


    “別尋思了，先把薑湯喝了睡覺。”


    孫傳武苦笑著看著老爺子，他想改變邵振國的命運，卻沒想到，加速了邵振國的死亡。


    “爺，這到底是為啥啊？”


    老爺子歎了口氣：“我說過，這天地就是一個巨大的磨盤。”


    “如果你要想按住磨盤，那必然會讓磨盤更加用力的碾過去，這叫命。”


    “你改變不了別人的命運，最起碼，現在不能。”


    孫傳武看著手裏冒著熱氣的薑湯，低著頭，情緒有些低落。


    “爺，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如果，如果我不改變這一切，如果邵振國去老楊家喝酒，哪怕橛子的事兒被老崔知道，金義仁是不是也不一定能殺了邵振國？”


    老爺子坐在孫傳武的身邊，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孫傳武的腦袋。


    “邵振國的壽數到了，哪怕今天躲過了老崔，是不是沒躲過天雷？”


    “就算是躲過了天雷，你就敢保證他明天不會讓牛頂死？後天不會讓石頭砸死？”


    “他的結局，是死。這裏麵的因果說不清楚，你且記著，不要去嚐試著改變別人的命運。”


    “除了你自己的。”


    孫傳武端起薑湯咕嘟嘟一飲而盡，然後把碗遞到老爺子手裏，往炕上一躺，整個人裹在了被子裏。


    老爺子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拿起碗走出了屋子。


    外麵的門忽然敞開，雨聲變的更加的清晰，伴隨著秋風的唿嘯，康凱穿著雨衣進了屋子。


    “爺，牛車套上了，燒紙也用塑料布包好了，要不我自己去就得了。”


    老爺子搖了搖頭：“我跟著去吧，邵振國是橫死，我怕晚上再出啥事兒。”


    康凱說道：“那成，我去拿家夥事兒去。”


    沒一會兒，開門關門的聲音響起，屋子裏一片沉寂。


    也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孫傳武的頭腦一陣昏沉，身子也微微有些酸疼。


    伸手一摸頭，發燒了。


    扶著炕沿下了地，兩條腿就像是麵條一樣，每走一步，都感覺自己在踩棉花。


    翻箱倒櫃兒，孫傳武找出一片安乃近往嘴裏一扔，咕嘟嘟的喝了一杯水。


    進了被窩，點上根煙，孫傳武抽了幾口，困意如同山崩海嘯般席卷而來。


    隨手把燃燒了半截的煙往地上一扔，一翻身兒，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也巧了，孫傳武這隨手一扔，煙頭就扔到了牆角堆著的燒紙上，不一會兒，牆角就躥出了火苗。


    迷迷糊糊的，孫傳武來到了大門口。


    邵振國就站在他的麵前，一臉焦急的對著孫傳武比比劃劃。


    他黑漆漆的臉上，劈成了焦炭的嘴一張一合，孫傳武卻看不出他到底在說什麼。


    邵振國一把把他推開，拚了命的往院子裏衝，一碰到大門，大門上便出現一道金光，重重的把邵振國擊飛了出去。


    可邵振國依舊像是瘋了一樣，一次次朝著大門撞去。


    他焦炭一般的身子不斷的往下掉著大塊兒的渣子，就像是隨時都有可能崩潰一樣。


    “邵叔，咋了，到底咋了？”


    邵振國著急的揮舞著手，拉著孫傳武的手繼續往裏衝。


    又是一陣金光，邵振國再次倒飛了出去。


    他拚命的對著孫傳武擺著手，示意孫傳武快迴去，孫傳武猛地打了個激靈，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唿~！”


    “咳咳咳！”


    孫傳武扶著炕沿，用力的咳嗽著，屋子裏滿是濃煙，竄動的火苗在牆角不斷的雀躍著。


    “擦！”


    孫傳武趕忙穿鞋下炕，端了一盆水就往燒紙上潑了上去。


    往複幾次，火終於被撲滅，孫傳武扶著膝蓋，劇烈的咳嗽著。


    打開門窗，孫傳武找出雨傘，穿著拖鞋拿著手電敞開大門，手電往大門上一照，原本藍色掉漆的大門上，多了一道道黑色的焦炭狀的印記。


    “邵叔。”


    孫傳武隻感覺鼻尖一酸，眼淚唰的就流了下來。


    他竭盡全力的想救邵振國一命，邵振國卻死在了自己的眼前。自己晚上渾渾噩噩點燃了紙錢，要不是邵振國，恐怕自己不被燒死也被嗆死了。


    老爺子所說的宿命論，在此時如同旱地驚雷，振聾發聵。


    迴了屋子，孫傳武換上衣服，套上雨衣，淋著暴雨步行去了六隊。


    邵振國家裏燈火通明，靈棚裏，隱隱能夠聽到老爺子的聲音。


    在老爺子和康凱訝異的眼神中進了靈棚，孫傳武跪在邵振國停床前，用力的磕了三個響頭。


    給邵振國上了香，孫傳武碾了幾張草紙，放在火盆裏點燃。


    “邵叔，謝謝。”


    孫傳武聲音哽咽，扶著膝蓋站了起來。


    邵振國的媳婦兒紅著眼說道：“孩兒啊，這事兒不怨你，你邵叔命不好，一輩子就貪一口酒。”


    “要不是貪這口酒啊，你邵叔也走不了。孩兒啊，這是命，真的不怪你。”


    孫傳武歎了口氣，要不是今天自己的善念，邵振國也不會拚的差點兒魂飛魄散也救自己一命。


    這個人情，他記一輩子。


    “知道了嬸子，以後要是有啥事兒，你隨時找我，能幫襯的，我絕對沒有二話。”


    老爺子聽到孫傳武的話，麵色微微一變。


    當著逝者說出這番話，那就說明，孫傳武沒把這話當作兒戲。


    他越發的好奇，到底因為什麼，才讓孫傳武能夠當著邵振國的麵說出這種誓言。


    邵振國媳婦兒的眼淚唰一下就下來了，她一隻手擦著眼淚，身子隨著哭泣慢慢的抽動著，低沉壓抑的哭聲止不住的傳了出來。


    “嬸子，節哀。”


    邵振國媳婦兒點了點頭，哽咽著說道：“謝，謝謝傳武。”


    老爺子拍了拍孫傳武的肩膀，兩個人走出了靈棚。


    此時暴雨已經停止，天空像是被洗了一遍一樣，星辰閃爍，月光皎潔。


    “咋迴事兒？”


    孫傳武低著頭把剛才的事兒講了一遍，老爺子轉身看著停床上的邵振國，重重的歎了口氣。


    “有道是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


    “傳武啊，這份人情，可千萬不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