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凱捂著嘴眼淚嘩嘩的往下掉，對於他這種看到家雀摔死都能哭上半天的東北爺們兒，事主的話無疑就是一發催淚彈。


    孫傳武心中也有些酸澀，他知道，以後這種事情他會經常碰到，也會從現在的共情，變得越來越麻木。


    就和老爺子一樣。


    他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是個合格的白事兒先生，但是他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無論白事兒還是黑事兒先生，得先是人。


    是人就肯定有感情，這很正常。


    到了地方，孫傳武和康凱三個人下了車。


    小院兒外麵搭著靈棚，現在老城改還沒開始，市區周圍都是一些小院子。


    吳瓊是林場職工，老婆也是鐵飯碗，兩個人家境不錯。


    進了靈棚，孫傳武簡單的看了一圈兒，人家找他來是縫屍的，有些事兒他不能多嘴，差一不二就行。


    一個紮著兩個小啾啾的小丫頭坐在小凳子上，歪著腦袋看著停床上吳瓊媳婦兒的屍體發呆。


    孫傳武小聲說道：“吳先生，小孩子最好不要在這裏待著。”


    吳瓊點了點頭，蹲下身子柔聲對小丫頭說道：“妞妞，咱迴家睡覺行不行？”


    小丫頭也就三四歲的樣子，長的煞是好看，鼻子隨吳瓊，模樣隨她的母親。


    小丫頭抬起頭看著吳瓊，眼睛紅紅的，嘴巴一癟，粉雕玉琢的小臉上，那雙靈動的眸子裏，滿是淚水。


    “爸爸，媽媽是不是死了，以後是不是見不到媽媽了？”


    小丫頭的話就像是一個炸彈，讓本來就壓抑的情緒，瞬間爆發。


    整個靈棚裏，響起一陣陣壓抑的抽泣聲，小丫頭的臉上滿是不解和委屈。


    “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爸爸，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


    吳瓊眼淚悄然滑落，他緊緊的把小丫頭抱在懷裏，哽咽著說道：“媽媽不是不要你了，媽媽，媽媽得迴到天上去了。”


    “爸爸給你講過，媽媽是天上的仙女兒對不對？”


    小丫頭癟著嘴用力的點了點頭，豆大的淚水滴答滴答的滴在吳瓊的肩頭。


    “可是我不想讓媽媽迴天上，我想媽媽。”


    吳瓊深吸了口氣，聲音瞬間沙啞了不少。


    “乖，媽媽還有自己的事情吶，你看，是不是馬上就要下雪了，要是媽媽不迴天上，以後誰給下雪啊？”


    “以前那個下雪的姨姨去休息了，你媽媽得去接她的班兒，以後啊，每年下雪的時候，你就能看到媽媽了，聽到了麼？”


    “那是媽媽迴來了，那是，那是媽媽給你的禮物，聽到了沒有。”


    小丫頭點了點頭，臉上滿是不舍。


    她委屈巴巴的說道：“聽到了，嗚嗚嗚，爸爸，我還是想媽媽。”


    吳瓊抱著小丫頭往屋子裏走，溫聲細語，孫傳武深吸了口氣，揉了揉自己有些麻木的臉。


    “各位，幫個忙，幫我把吳太太放好，然後大家夥出去稍等一會兒。”


    眾人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幫著把停床架高。


    等眾人出去以後，孫傳武看了眼康凱：“你也出去吧。”


    康凱搖了搖頭：“我待著吧，一會兒給你擦個汗啥的。”


    “那行。”


    掀開被子還有白布，看著眼前血肉模糊的身影，孫傳武輕輕歎了口氣。


    康凱臉色一白，那種濃鬱的血腥味兒讓康凱一時間有些恍惚。他不敢去看停床上的屍體，可即便他轉過了頭，腦海中還是吳太太慘烈的死狀。


    孫傳武看著有些扭曲的身體，輕聲說道：“吳太太您別害怕，您也別介意，我還您一個完整的身子。”


    “到了下麵啊，您也好在地府走上一遭。”


    孫傳武輕輕摸索著，然後兩隻手一用力，隨著一聲脆響，吳太太的身子看上去自然了不少。


    接連把吳太太的骨頭接好，孫傳武接好了腿，開始認真的縫合了起來。


    康凱胃中一陣翻滾，強忍著嘔吐感，在旁邊給孫傳武擦著額頭上的汗。


    這是孫傳武第三次縫屍，這一次，他比之前的每一次還要用心，他竭盡全力的用自己的畢生所學來恢複著吳太太的身體。


    慢慢的，吳太太的屍體已經近乎完美的複原，孫傳武接過裝著酒精的碗，蘸著棉團，仔仔細細的擦拭著吳太太的屍身。


    等忙活完以後，孫傳武和康凱幫吳太太穿上了衣服，然後鬆了口氣。


    看著康凱臉色蒼白竭力忍耐的模樣，孫傳武搖頭苦笑。


    任誰第一次看到這種場景，都會忍不住的恐懼，那種心理和生理上的雙重壓製，讓人難以克製自己的心情。


    “好了。”


    孫傳武的了還沒說完，康凱就發了瘋一樣跑了出去，蹲在園杖子旁邊哇哇大吐。


    “都進來吧，沒事兒了。”


    等吳家人進來以後，看著眼前近乎和生前一模一樣的吳太太，再次淚奔。


    孫傳武舉著手，對著吳瓊說道：“吳先生，你幫我打點水，我洗洗手還有針。”


    “麻煩您了孫先生。”


    吳瓊趕忙去兌了溫水，孫傳武清洗完手套和骨針，然後反反複複洗了三遍手。


    洗完了以後，孫傳武鬆了口氣，雙手顫抖著掏出煙，劃了好幾次火柴都沒有成功。


    他不是嚇的，單純是累的。


    縫屍是個體力活，需要全神貫注，身子一直都是緊繃著的，縫屍的時候沒有多少感覺，等縫合完以後，那種疲倦如同排山倒海一樣席卷而來。


    吳先生趕忙給孫傳武點了煙，一臉感激：“孫先生，謝謝您給了我媳婦兒最後的體麵，謝謝您。”


    說著，他從兜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了孫傳武，孫傳武當著吳先生的麵拆開了信封，裏麵裝著二百塊錢。


    孫傳武從裏麵點出五十裝進信封，剩下的一百五塞了迴去。


    聽著屋子裏小丫頭斷斷續續的哭聲，孫傳武輕聲說道：“以後你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這些就夠了。”


    吳瓊神色複雜的看著孫傳武，死死攥著手裏的錢，對著孫傳武深深的鞠了一躬。


    “小孫先生，謝謝您，謝謝。”


    孫傳武搖了搖頭，接連兩件事兒，讓他明白了老爺子說的不昧著良心賺錢到底是什麼意思。


    無論是丈夫駐守邊疆的楊小姐，還是再也見不到女兒的吳太太，他都狠不下心在他們身上賺上一筆。


    他怕，怕以後見到穿著軍裝的軍人，看到小女孩兒，他都會想起那兩個母親。


    那樣，他會良心難安。


    小丫頭急匆匆的跑了出來，眼睛裏滿是驚喜。


    “媽媽，媽媽，下雪了，是媽媽，是媽媽！”


    孫傳武伸出手，看著落在自己手心上的雪花，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


    “真的下雪了啊。。。”


    #這兩個章節不用說啥聖母不聖母的，我想寫的孫傳武，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有些人的錢能賺，有些人的不能賺。別的就不多說了，晚點兒再更，還在持續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