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小富‘我不願意’這四個字說出口的時候,老鬼微微垂頭,臉上一片落寞。
他沉默三息:“也是,你有很多事,哪裏有時間浪費在推輪椅這無聊之事上。”
陳小富推著輪椅繼續前行,笑道:
“不是,你理解錯我的意思了。”
“時間這個東西本來就是用來浪費的,我說的不願意指的是將你推進棺材裏。”
“為什麼要推進棺材裏呢?”
“你看這人間多美,天地如此廣闊,山河如此壯麗,哪裏是那小小的漆黑的棺材可比的?”
“你雖說活得比較久了,可天下那麼大,你總沒可能走遍了天下看完了天下的風景吧?”
“我甚至懷疑你很少離開集慶,我說……我推著你去欣賞天下的風景不是更好麼?”
老鬼抬起了頭來,那隻瞎了的眼窩裏這時候恰好盛滿了一窩陽光。
那一窩陽光如水一般溢出,流入了他那滿臉的溝壑中。
那些深深淺淺的溝壑漸漸被填滿,於是,他那張死灰的臉就這樣漸漸紅潤,漸漸生出了光輝來!
他的手縮在袖子裏,他的袖子在微微顫動。
陳小富並沒有看見,他推著老鬼來到了後花園,繼續輕言細語的又道:
“你看,荷塘裏的荷花雖然凋謝了,但菊花卻已燦爛。”
“就算是在寒冬時節,絕大部分的花都已凋謝的時候,不是還有寒梅麼?”
“就算連寒梅也沒有了,皚皚白雪它本身也是很美的風景。”
“風景不一定非得是花呀。”
“世間風景無處不在,所缺少的其實是發現風景的眼睛。”
“你雖說已經老了,但不要去想著進棺材,棺材裏是真的啥也沒有了。”
“你在家裏恐怕出門的時候不多,看起來你有些孤僻……一個人過於孤僻就會生出厭世之心,這是很不好的。”
“偷偷告訴你,其實我至今也還沒走出臨安,其實我曾經也很厭世。”
“不瞞你說,我的前十……十六年裏,我看一切都是灰暗的,便覺得活在人世間毫無意義,於是我跳了樓。”
老鬼扭頭,並不能看見陳小富的臉,他沒有說話,想要聽聽陳小富跳樓之後為啥出現了如此之大的變化。
距離涼亭已近。
女皇陛下也聽見了他的話,也抬起了頭來看向了他。
“嘿嘿,這或許就是命。”
“我呢,從北院藏書樓的三樓跳了下來,本該死了,卻萬萬沒有料到竟然會活了過來。”
“你看,閻王爺不收我,我總不能再去跳樓吧?”
“便想明白了,好生活著,對得起家人,對得起朋友,對得起自己在這人間走一趟。”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所以我將死亡這事看的很淡也很通透。”
“你雖然年紀比我大很多,終究沒有真正死過,可別想著去死,死了,這人間的一切與你可就無關了。”
“人間是熱鬧的,地獄那鬼地方是冷清的、是黑暗的,是很孤獨的。”
“要不這樣,呆會我給大嬸說說你就留在我這裏,我每天推你出去逛逛,等這裏的事差不多了我推你去帝京。”
他推著輪椅來到了涼亭,看了看坐在亭子裏的大嬸,又道:
“帝京你沒去過吧?我也沒去過。”
“聽說帝京有八景,我們一起去看看。”
“聽說帝京樓上樓的席麵味道很好,咱們去嚐嚐。”
“聽說帝京人間天上的姑娘很漂亮,咱們去體驗體驗,如何?”
老鬼笑意如花。
他也看向了女皇陛下,說了一句:
“你這番話令老夫心動,但老夫是……是夫人的管家,終究得夫人同意才行。”
這話看起來是說給陳小富聽的,實則是說給女皇陛下聽的。
女皇毫不猶豫的就擺手否定了:
“家裏還有許多事,哪裏能離得開你!”
老鬼苦笑,陳小富將輪椅上的老鬼抱了起來,他抱著老鬼走入了涼亭,將老鬼放在了凳子上。
他也坐在了茶桌前看向了女皇陛下:
“大嬸,牛馬到老也有個休息的時候,這位大爺或許對你家的生意很重要,但你也該想想如何讓他安享晚年了。”
“你得這麼去想啊,他萬一哪一天真駕鶴西去,難道你家的生意就不做了?”
“你應該趁著這位大爺還活著的時候早些培養新的管家,有了新管家,大爺才能得清閑,你呢……也不用擔心生意無法繼續。”
女皇看向了陳小富,嘴角微微一翹:“你來當我的新管家,如何?”
陳小富一聽連忙擺手:
“這不成。”
“為啥不成?”
“我是要和大嬸您做生意的,便是生意上的夥伴,如果當了你的管家就成了你的下人……這我不幹!”
女皇樂了,“你的意思是你要當老板不當下人?”
陳小富嘿嘿一笑:“當然,老板畢竟自由,下人就像牛馬,得聽使喚。”
女皇沉吟三息,“好吧,那我就等著看看你憑什麼和我做生意。”
陳小富煮茶,他沒有去說他想要做的是什麼生意。
畢竟東西沒有弄出來,就憑這張嘴哪裏能讓這一看就很精明的大嬸相信。
他說起了另一個話題:
“今天這事多謝你們了。”
他看見了最後那兩個人死了,卻並沒有看見那兩個人死於兩半黃葉。
他以為那兩人也是這位老人出手殺的,這位老人又是這大嬸的管家……那就必須一起多謝。
“你想怎樣謝我呢?”
女皇看著陳小富問了一嘴。
陳小富一愣,心想我生得好看你總不能讓我以身相許吧!
他有些擔心的反問了一句:
“……你想我怎麼謝?”
“你迴答我一個問題就行。”
陳小富放下心來,大手一擺:“隻要是我知道的,大嬸你隻管問,我陳小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那我問你,要如何才能將權力關在籠子裏?”
陳小富撚起了一撮茶正要放在茶壺裏,一聽這話他頓時就呆住了。
這話是昨兒個晚上在慶園他說起過的,隻是他沒有料到這大嬸竟然會再次問起。
“不是,大嬸,你家做生意的關心這個幹啥?”
“我家也有人當官。”
“……哦,官商勾結、不是,大嬸的用意是要讓你家當官的那位向女皇陛下獻策?”
“……嗯。”
陳小富將茶葉放入了壺中,他篤定這大嬸的夫君肯定是朝廷命官,而且官職還肯定不小。
要真正做到將權力關在籠子裏唯一的辦法就是法治,但很顯然在這樣的一個落後的文明社會中談法治就是扯淡!
做不到。
根本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