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再起時。
暮色像融化的紫膠,沿著老式居民樓的紅磚牆緩緩流淌。我站在女兒臥室門口,指尖懸在斑駁的門框上,屋裏傳來細碎的翻找聲。推開門,十七歲的林夏正跪在地板上,將幾本漫畫書往行李箱裏塞,聽見響動慌忙迴頭,馬尾辮掃過臉頰,在蒼白的皮膚上留下紅痕。
\"媽?\"她聲音發顫,行李箱拉鏈卡在半途,露出半截印著動漫人物的床單。我注意到她床頭貼著張泛黃的便簽,是三年前我寫的\"望女成鳳\",如今被新貼的搖滾樂隊海報遮住大半。
窗外突然掠過一陣狂風,梧桐葉拍打玻璃的聲響混著樓下夜市的吆喝,像根刺紮進喉嚨。我彎腰撿起滾到腳邊的漫畫書,封麵上穿著露臍裝的少女正在戰鬥,金屬質感的鎧甲泛著冷光。\"要去同學家住?\"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想起上周班主任說林夏最近總和職高生混在一起。
林夏猛地合上行李箱,拉鏈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不用你管!\"她抓起書包衝向門口,發梢掃過我的手背,涼得像深秋的雨。防盜門重重摔上時,牆上的相框震了震,照片裏五歲的林夏正舉著幼兒園獎狀,露出缺了門牙的笑容。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前夫的短信:\"小夏最近情緒不對,你多留意。\"我攥著手機走到陽臺,遠處cbd的霓虹刺破雲層,將這座城市切割成無數發光的碎片。十年前離婚時,我以為拚命工作就能給女兒最好的生活,卻在某天發現她把房門反鎖,再也不讓我進她的房間。
夜市的喧鬧聲越來越近,樓下新開的酒吧傳來貝斯的轟鳴。我想起林夏書包裏露出的銀色耳墜,和她上周染成栗色的發尾。夜風卷起桌上的報紙,頭條新聞赫然是\"青少年網絡借貸亂象\",配圖裏某個模糊的身影竟有些像林夏。
淩晨兩點,我在便利店門口撞見醉醺醺的林夏。她靠在穿鉚釘皮衣的男生懷裏,指甲塗著黑色指甲油,看見我時瞳孔猛地收縮。\"媽?\"她推開男生,踉蹌著後退,帆布鞋踩碎滿地月光。男生吹了聲口哨:\"喲,查崗啊?\"
我攥緊她冰涼的手腕,聞到廉價香水混著煙草的味道。林夏突然掙紮起來,尖利的聲音劃破寂靜:\"你憑什麼管我!這些年你在哪裏?現在來裝好人?\"她的眼淚砸在我手背上,燙得生疼。記憶突然閃迴她十二歲生日,我在加班電話裏承諾\"明天一定補上\",卻在第二天看見她把蛋糕喂了流浪貓。
迴到家,林夏倒在沙發上昏睡,手機屏幕還亮著社交軟件的聊天界麵。我瞥見她和某個叫\"暗夜騎士\"的人頻繁轉賬記錄,金額從五百到兩千不等。衣櫃裏,她偷偷藏的成人用品包裝盒掉落在地,粉色蕾絲邊刺得我眼眶發酸。
窗外的天泛起魚肚白時,我在廚房煮了碗紅糖薑茶。林夏揉著太陽穴醒來,看見桌上的薑茶愣住了。\"小夏,\"我握住她冰涼的手,\"告訴媽媽,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她突然崩潰大哭,滾燙的眼淚浸濕我的袖口:\"媽,我...我在網上借了錢,他們說不還就發我的照片...\"
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她染壞的發梢上鍍了層金邊。我抱住顫抖的她,突然想起她小時候發燒,總愛縮在我懷裏呢喃\"媽媽別走\"。這些年我追逐的\"成功\",原來早已將最珍貴的東西碾得粉碎。
三天後,我陪林夏去警局報案。走出警局時,陽光正好,梧桐葉在風中沙沙作響。林夏戴著我新買的發箍,栗色頭發紮成整齊的馬尾:\"媽,我...我想考美院。\"她低頭踢著石子,\"其實我畫漫畫存了些粉絲,以後可以當職業漫畫家。\"
我牽起她的手,十年前離婚協議書上的墨跡突然變得模糊。遠處cbd的玻璃幕牆折射出彩虹,這座城市依舊喧鬧,但此刻的陽光卻格外溫柔。也許正如那本被我撕碎的育兒書上寫的:教育不是雕刻,而是等待一朵花自然綻放。
接下來的日子,我推掉了所有出差,在書房給林夏布置了畫架。她的漫畫故事漸漸從暗黑風轉向治愈係,講述少女在廢墟中種花的冒險。深夜加班時,總能聽見她哼著歌調顏料,那些曾經緊鎖的房門,終於重新為我敞開。
某個周末,我們一起去城郊寫生。林夏蹲在油菜花田裏,畫筆在速寫本上沙沙遊走。風掠過她的發梢,帶著泥土和花香的氣息。遠處傳來孩童的笑聲,我突然明白,所謂\"望女成鳳\",不該是用世俗的標準束縛她,而是陪她找到屬於自己的天空。
夕陽西下時,林夏舉起畫給我看。畫麵裏,女孩張開雙臂奔向天際,身後的翅膀由無數彩色的畫筆組成。\"媽,\"她眼睛亮晶晶的,\"我給這個故事起名叫《破繭》。\"
風再起時,我知道,這次我們都將迎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