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口的火炕還焐著前夜的酒氣，灰爺撅著屁股在供桌底下扒拉瓜子殼的動靜，愣是把我從周公家門口拽了迴來。我迷瞪著眼摸向炕頭的桃木劍，嘴裏嘟囔：“灰爺你大半夜學(xué)耗子磨牙呢？再折騰俺把你尾巴毛薅了編褲腰帶......”
話音沒落，供桌底下“嘩啦”爆出團(tuán)青煙。灰爺四腳朝天滾出來，鼠須上粘著塊鏡片，原本灰撲撲的毛色泛著層屍綠——活像在墳頭醃了半月的酸菜梆子。
“完?duì)僮樱℃?zhèn)魂鏡咋碎了？”我蹦下炕的瞬間，黃爺?shù)慕鹜诜苛荷险ǔ蓛杀K燈籠。那碎成八瓣的銅鏡裏，正“咕嘟咕嘟”往外冒黑水，眨眼間凝成百十條蜈蚣似的玩意兒，關(guān)節(jié)卻長著人指頭，腦殼頂開天靈蓋鑽出半截帶牙的舌頭。
“九幽骨蟲！這玩意專啃仙家魂魄！”胡九娘甩著九條尾巴把我往後卷，狐火燎過蟲群跟點(diǎn)了竄天猴似的，炸得滿屋飛指甲蓋大的碎牙。柳爺?shù)纳呶病班А钡乩p住灰爺，鱗片剛挨上鼠毛就“滋啦”冒起黑煙：“灰無影吞了鏡靈！”
灰爺突然翻著白眼珠坐起來，鼠爪子“哢嚓”掰折供桌上的黃仙牌位，喉嚨裏擠出太監(jiān)似的尖笑：“老黃皮子的骨頭真脆......”我抄起炕席底下的二踢腳就往他嘴裏塞：“你他娘的中邪也挑個(gè)時(shí)候！”
窗外炸起道悶雷，暴雨混著冰雹砸得瓦片叮當(dāng)響。白爺化出白虎真身堵住堂口大門，一爪子拍碎竄到門檻的骨蟲，虎毛卻叫蟲血蝕出蜂窩眼：“小柱子！鏡框上那行契丹文！”
我掄起桃木劍劈開蟲群，碎鏡框上果然刻著歪七扭八的字——像用指甲硬摳出來的。碧波仙子凝了團(tuán)水鏡一照，水珠子拚出個(gè)猙獰的薩滿麵具，底下還有串?dāng)?shù)字：43°41''，128°12''。
“長白山天池坐標(biāo)？”黑爺?shù)男苷啤斑邸钡嘏乃樽钺釛l骨蟲，濺了我一臉腥臭粘液。灰爺突然抽搐著蹦上房梁，後槽牙咬得咯咯響：“九幽部族要醒了......相柳的骨頭在發(fā)癢......”
黃爺?shù)奈舶兔ǔ呻u毛撣子，一爪子掀翻灰爺：“放你娘的羅圈屁！相柳早讓禹王剁成臊子了！”灰爺卻跟壁虎似的貼牆遊走，鼠爪子“噗嗤”插進(jìn)自己肚皮，拽出團(tuán)纏繞符咒的腸子：“當(dāng)年巫祖叛徒把相柳逆鱗......埋在......”
話沒說完，暴雨裏傳來“咚咚”撞門聲。不是敲，是拿腦殼硬夯的動靜。我扒著門縫一瞅，差點(diǎn)把隔夜粘豆包吐出來——十二個(gè)穿日軍棉襖的腐屍正扛著口棺材往門檻上懟，領(lǐng)頭的少佐軍官半邊臉糊著冰碴子，手裏指揮刀挑著盞人皮燈籠，火光裏飄著灰爺?shù)臍埢辏?br />
“陰兵借道！快潑黑狗血！”淩霄子從屋簷俯衝而下，鷹爪剛碰到棺材蓋就凍成冰疙瘩。胡九娘甩出狐尾卷走冰雕，媚笑聲都帶著顫：“小冤家，你灰爺?shù)娜曜屓顺槿c(diǎn)天燈了！”
我踹翻灶臺上的酸菜缸，舀起醃了三年的老湯往門外潑。腐屍們遇酸即化，少佐卻頂著滋滋冒煙的臉骨往前拱，棺材蓋“砰”地彈開——裏頭密密麻麻塞滿凍成冰棍的仙家牌位，灰爺?shù)拿终幌x蛀似的黑斑啃食。
“敢動俺家戶口本？”我紅著眼掄起鐵鍬劈向棺材，冰碴子崩進(jìn)嘴裏嚐出股鐵鏽味。黃爺突然躥上我肩頭尖叫：“別砍！那是薩滿的招魂槨！”
棺材裏“嘩啦”湧出灘黑水，凝成個(gè)戴鹿角盔的巨人虛影。他掌心托著九顆滴血的頭骨，腳底踩著條被鐵鏈貫穿的龍屍，甕聲如雷：“九幽之門已開，巫祖的叛徒該償債了......”
“償你奶奶個(gè)腿兒！”我摸出灰爺私藏的竄天猴塞進(jìn)槨縫，火藥混著香灰炸出團(tuán)藍(lán)煙。虛影消散的瞬間，少佐的冰骨架“哢嚓”碎成渣，人皮燈籠卻飄飄悠悠往長白山方向飛。
柳爺?shù)纳呶簿碜∠胱返暮拍铮帎艕诺溃骸扮R框坐標(biāo)對應(yīng)女真古墓，灰無影的殘魂怕是......”他話頭被灰爺?shù)膽K嚎打斷——這老耗子正抱著堂口的銅香爐啃，滿嘴淌黑血：“餓...餓啊......”
黑山君突然熊軀一震，從香爐灰裏扒拉出塊帶牙印的玉牌：“鄂倫春薩滿的血飼鼓？”碧波仙子凝水衝洗，鼓麵紋路分明是張人皮，邊緣還粘著撮白毛——跟胡九娘尾巴尖一個(gè)色兒。
暴雨驟停，月光劈開雲(yún)層照在堂口匾額上。我盯著“出馬”倆字直哆嗦，那朱漆突然裂開道血縫，裏頭鑽出隻冰晶凝成的骨蟲，振翅聲像百十把剃頭刀刮瓷碗：
“叮——九幽宴開，萬仙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