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勿用冥溪音提醒。
沈硯青一雙眼眸便死死盯著了青石屋簷下,那盞搖搖欲墜的紅燈。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從紅燈籠裏傳了出來。
“紅燈升,望興榮。”
“一道溝溝裏生出兩條龍。”
“不爭不鬥,褪成爛泥鰍……”
脆聲朗朗的童謠滲入村民們的腦海,讓人忍不住氣血上湧。
不知誰先哞起了一嗓子。
“殺人啦!外姓人把老村長殺啦!”
“姓孟的爺們都跟老子上!為老村長報仇!”
……
“兒郎們都看著了,姓孟的逼死了老皮爺!”
“烏家帶把子都抄家夥上,給老皮爺報仇!以後要叫這個村子改姓烏!”
……
沈硯青眸光冰冷地看著這一幕。
紅燈傳出的童謠聲同樣在他耳畔嗡嗡嗡的直叫喚,聽得他格外心煩。
此時的他,有一種自己還沒來得及出老千,反倒被莊家先一步掀了賭桌的憋屈感。
而在這種躁煩的心緒中。
他看到兩姓倒在血泊之中的族長,看到兩姓掄起家夥混戰中的村民。
沈硯青似乎有點理解申元寶之前所說的。
仙與凡之間隔著的,是怎樣的一座大山了……
“主公,可須飛鯉出手?”
趙飛鯉的聲音從體內響起。
“不用。”
沈硯青拒絕,隨後側首看向身邊的申元寶和黃姚。
二人早已等候多時,申元寶出聲問道:
“青哥,要怎麼做?”
“元寶,你和黃姚一起把這些村民拉走。嗯……帶遠些。”
“青哥是打算……?”
卻見沈硯青嘴角微微一咧,冷聲道:
“我得給自己泄泄火!”
言罷。
沈硯青眸底砰地炸出赤芒,雙臂筋肉如蟒蛇絞纏般暴起。
一道暗金紋路自脊椎節節攀上脖頸,肌膚在玄冥陰炁衝刷下化作墨玉般的玄色。
渾如無間地獄開,赤目金剛踏冥河!
【黑麵、明王】——!!!
這道從紅娘子手中交換來的血脈神通,第一次在沈硯青身上展露出崢嶸。
“出來!”
沈硯青暴喝一聲,震得屋簷紅燈籠簌簌搖晃。
那抹滲血的紅光竟凝成實體。
無數猩紅絲線自燈籠垂落,在空中迅速拚湊成女形。
她皮膚焦黃,麵容枯槁,明明身子瘦到皮包骨頭,挺著的肚子卻大到出奇。
冥溪音的聲音,在體內頗為詫異地“誒”了一聲:
“那老村長的女兒雖然是帶著怨氣死的,但屍身跳進了火塘子裏,多少也算沾了祖宗庇護。
而她那老父親雖說古板,但也守著日子在家裏給她上供小祭。
怎麼也不至於養成了一頭羅剎鬼啊?”
冥溪音很快發現了端倪,出聲提醒道:
“主人!那羅剎鬼的肚子不對勁!”
趙飛鯉補充:“是純正的陰間煞,這女人竟真沒說謊,她是被陰魂下的種!”
話音剛落。
那羅剎鬼背後的紅燈籠,驀然爆出刺目血芒。
千百道猩紅絲線絞成密網,向著沈硯青當頭罩下。
沈硯青隨即凝起眸子,足尖碾碎青磚,玄色肌膚下暗金紋路如活物遊走。
暴退間,
他屈指疾劃,鐵藤符瞬息凝成。
砰——!
漆黑荊棘與絲線撞出轟鳴。
“咯咯……”
羅剎鬼肚子裏傳來一陣陰瘮瘮的嬉笑聲。
她焦枯十指驟然暴長三寸,指甲裹著腥風直插沈硯青咽喉。
沈硯青反手扣住鬼腕,另一手攥起拳頭,一縷縷漆黑的玄冥陰炁從肌膚內竄出,剎那間將右拳整個裹住。
正這時。
卻見那鼓脹如球的腹部突然裂開豁口,一團漆黑嬰影尖嘯著噴出墨汁般的陰煞。
冥溪音的驚喜聲炸響耳畔:
“是陰胎穢氣!”
“主人,好寶貝!“
沈硯青正下意識地屏息後仰。
在聽到冥溪音聲音的瞬間,立刻調整身形,徑直向那羅剎鬼撲了過去。
腥臭腐爛的氣息竄入鼻腔,沈硯青卻並未感覺到多麼惡心。
相反,
他丹田氣旋內的屍鬼牽牛,仿佛沐浴甘霖般雀躍起來。
彼之砒霜,吾之良藥!
那團墨汁般的穢氣剛一觸到麵門,屍鬼牽牛表麵驟然暴起幽光。
沈硯青周身毛孔賁張,皮膚下暗金紋路仿佛在此刻化作成千百張饑渴的嘴,將陰煞囫圇吞入經絡。
“嗡——!”
丹田琉璃寶盞的虛影發出悶雷般的嗡鳴,盞沿垂落的流蘇簌簌震顫。
汙穢的陰胎之氣仿佛知道了自己的宿命,在經脈中左突右撞。
然而它的掙紮僅僅持續了片刻,便化成了純粹綿厚的玄冥陰炁,納入了沈硯青丹田之中。
下一刻。
一道久違的感覺在沈硯青丹田中暈開。
練氣,四層!
充沛的玄冥陰炁頓時盈滿沈硯青周身,如同滔滔不盡的江水,在經絡中不停奔流。
沈硯青迴過神來,那雙赤眸看向羅剎鬼的眼神愈加熾熱。
這樁甲下仙緣,總算給自己上了道開胃菜了麼……
而看到沈硯青硬生生吸納了自己這口陰胎穢氣,甚至還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羅剎鬼肚皮驀地劇烈蠕動。
下一刻,
竟凸出了一個誇張的幅度,頂著羅剎鬼向後狂奔。
“想跑?”
沈硯青豈能答應,他黑麵明王紋路爬滿額角,腳掌豁然抻開地麵,如離弦之箭般徑直衝了出去!
眨眼間,沈硯青的身形便赫然出現在羅剎鬼麵前。
下一瞬。
他五指如鉤扣住羅剎鬼脖頸,右手並指如戟狠狠戳入鬼腹之中。
指尖黏膩觸感中傳來一絲冰冷,沈硯青眸光一凜。
“找到你了,小鬼子!”
沈硯青猛一用力。
一頭森森陰邪煞氣繚繞的鬼嬰,被他握於手中,生生從羅剎鬼的體內拽了出來!
“嚶嚀——!!!”
鬼嬰撕扯著喉嚨,發出淒厲尖銳的驚叫聲。
而當它徹底脫離而出的瞬間,羅剎鬼焦黃的皮膚霎時如碎土般寸寸龜裂。
屋簷紅燈籠“嘭”地炸成齏粉。
那些被申元寶和黃姚用術法牽製拉開的村民們齊齊僵住。
“這……這是怎麼了?”
有人茫然地眨了眨眼,手中舉起的鋤頭還懸在半空,在看清地上血泊中兩具屍體時,突然像被抽了骨頭般癱坐在地。
片刻後。
兩姓人紛紛清醒過來。
一個烏姓的漢子膝行著爬到老烏皮身邊,顫抖的手指剛碰到那張鮮血淋漓的臉,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爹啊!”
眼尖的二楊叔看到抓著鬼嬰,體態大變的沈硯青,他強忍著驚懼,喚了聲:
“福貴家大寶?”
沈硯青聞言側首,微微點頭:
“二楊叔。”
“你……你是人是鬼?!”
沈硯青沉吟片刻,心念一動。
黑麵明王的紋路隨之褪去,玄色肌膚下暗金脈絡如退潮般隱沒。
“這是小子從外麵學來的本事,沒想到剛一迴村便派上了用場。”
沈硯青將手裏的鬼嬰抓至眾人麵前,高聲道:
“各位鄉親,這頭小鬼子便是害了老村長和老皮爺,還挑動我們兩家血拚村中的罪魁禍首。”
“已被我降下。”
“今日我福貴家,便要拿它作祭,慰我村裏兩位高賢在天之靈!”
“那紙紮……”
沈硯青話音未落,一陣陰風夾雜著香灰的火氣,從高遠的山中急切切地泄下。
一道道若有若無的聲音抖落在風聲裏。
飄忽著。
“不可……”
“不可……!”
“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