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在天際褪成淡白的留痕，廢墟間升起一層薄薄的霧靄。


    空蕩的四下，隻餘三人兩魂。


    沈硯青怔怔望著漸亮天光裏的浮塵，似乎看到自己落於人間的倒影。


    “人間道……陰魂轉世的地方，怎麼會變成一座供奉香火的堂口？”


    冥溪音魂體漾著幽光，悄然飄近：


    “主人，奴婢覺得有點不對勁。”


    “嗯？”沈硯青驀然迴頭。


    冥溪音低聲說道：


    “六道輪迴，各司其秩。


    劃分極其嚴謹。


    論奴婢的前身，冥靈族若入輪迴，當屬於地獄道。


    而論奴婢如今修成的天經之靈，那更是應當歸屬於天神道。


    按常理來說，


    這人間道和奴婢之間，怎麼也不該扯上半點瓜葛。


    哪怕是以人道功德為引，憑奴婢的身份，也絕不應該能落入人間道的視線之內，更別提分潤屬於人間道的香火了。”


    沈硯青凝起眸子，認真問道：


    “你的意思是……那扇門戶的背後，不是人間道？”


    然而，對於沈硯青這番猜測，冥溪音卻搖搖頭，語氣篤定地說道：


    “不。”


    “那些孟家村的祖宗先靈，是最純粹的凡人陰魂。


    他們最後遁入門戶之中，那門背後應當是人間道無疑。”


    聽聞這話，沈硯青一下被整得更糊塗了。


    “什麼意思？”


    冥溪音看出沈硯青臉上流露的疑惑，卻並沒有直言。


    隻見她兩指駢起，指尖凝出一縷方才吸入的金色香火，呈到沈硯青麵前。


    先前遠觀，沈硯青隻覺得這香火鎏金熠熠。


    如今湊到近處，他才發現，這香火並沒有點燃的跡象。


    它們可以說是一縷懸浮的細小顆粒，表麵絮狀似火焰的波紋，則僅僅是這些顆粒泛起的金光。


    細看之下，沈硯青愈發覺得這些顆粒物眼熟。


    可一時間，卻怎麼也想不起之前曾在哪裏見過。


    正這時，


    冥溪音坦言說出自己的推測：


    “主人覺不覺得……這香火的模樣，有一點像是塘灰？”


    沈硯青神情陡然一變。


    冥溪音旋即將指尖遞近了過去。


    隨著她心念生動，這縷流熠金光的香火竟是從上剝落下來，掉在了沈硯青掌心之中。


    沈硯青沒想到這香火竟是實物，剛一接觸，便感覺掌心微微一涼。


    這是一種清涼。


    並不似冰渣子那般刺骨紮手，也不像邪祟生起的陰風那般詭譎中透著冷漠。


    卻是將自己激起了幾分清醒，此刻心中微微躁動的思緒，竟在悄然中緩緩沉定了下來。


    沈硯青撚起手指搓了搓。


    粗糲、毛糙。


    他在沈家開荒隊伍中看守老火塘子那麼久，對塘灰再是熟悉不過。


    而這香火的觸感，居然當真與塘灰一模一樣！


    沈硯青眸光微動，盡管難以相信，但他已然對冥溪音的猜測認可了八成。


    他抬眸看向冥溪音，嘴皮翕動：


    “接收到這縷香火之後，你可感受到體內發生了什麼變化？”


    話音落下，卻見冥溪音兩道柳眉微微蹙著，搖了搖頭。


    沈硯青側首問向趙飛鯉：


    “你呢？”


    趙飛鯉臉上同樣攀起與冥溪音一般無二的表情，道：


    “末將答不上來，好像確實沒什麼變化……”


    一聽這話，沈硯青心中更為離奇。


    剛才孟家村的祖宗先靈們，造起那麼大的陣仗。


    又是功德凝成金手，又是叩開人間門戶。


    結果換來的香火渡入二女體內之後，卻沉寂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就算這是個假把式，但自己窺見的仙緣提示總不可能是假的。


    【魂火耀星】，是黃姚身上甲下仙緣的批語。


    一點變化不生，那還算什麼耀星？


    這時，沉思良久的冥溪音輕聲開口：


    “主人，可還曾記得天符洞府中的董培樂？”


    沈硯青點點頭。


    卻聽冥溪音說道：


    “我記得主人正是潑灑了塘灰，才破了奴婢控製的那頭屍靈邪祟。”


    沈硯青點頭：“沒錯。”


    那頭屍靈邪祟，也算是自己與冥溪音在天符洞府中第一次正麵交鋒，著實給當時的自己製造了不少的麻煩。


    但冥溪音為何要重提起這件舊事？


    看到沈硯青臉上流露出的疑惑，冥溪音繼續說道：


    “在這之前，主人可感受到了塘灰中有特殊的變化？”


    冥溪音這般話音落下，沈硯青神容陡然一怔，似乎意會到了冥溪音的想法：


    “你是說……”


    忽地，冥溪音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微笑，盈盈點頭：


    “若將這縷香火切實看作塘灰，那想它展露出真正的玄妙變化，或許……還差一個契機。”


    “一個，如同尋常塘灰遭遇屍靈邪祟的契機！”


    沈硯青頓時恍然大悟，同時也吃驚不已。


    當時將冥溪音留下，絕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雖然她孤身經曆千年封印，尤其在化身器靈後，神智心性更是消磨的像個小娃娃，總是一驚一乍。


    但她金丹上人的眼界和思考的方式，並沒有因此改變。


    如若換成沈硯青自己，或許需要很久的時間，才會將這人間道中的香火與塘灰聯想到一起。


    然而，這次明悟的欣喜，並沒有在沈硯青心中持續太久。


    他驀地抬眸。


    天光泄露下，沈硯青仿佛再一次看見那扇巍峨古老的巨大門戶。


    這一眼，


    他似乎窺見了一座端於塵世之上的高堂大瓦，看到了一座大到無法估量的老火塘子。


    “將一座輪迴，燒成一座老火塘子。”


    “到底什麼樣的人，能做出如此巨大的手筆……？”


    沈硯青低低歎息一聲。


    這種層次，距離他實在太過遙遠，再多想便是浪費心神了。


    反正好處已經實打實的落在了手上，沈硯青隨即收拾好心情，看向黃姚和申元寶二人。


    “走吧，這裏也沒什麼東西了。”


    二人紛紛點頭，尤其是黃姚，那個羅剎鬼實在給她留下了太大陰影。


    她完全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孤身前來，會在黑山老爺手下遭遇怎樣痛不欲生的折磨。


    此時，她就想著趕緊逃離。


    而在此之前，她又被沈硯青逼著立下了不得將此地發生一切透露出去的天道誓言。


    而申元寶也是懂事。


    沒等沈硯青與他開口，他便自覺地照著黃姚所說，立下一般無二的天道誓言。


    沈硯青見狀，也沒矯情地阻止。


    等二人將誓言全部立完，三人便齊齊踏上傳送陣法。


    白光閃過。


    等三人再迴過神時，已然出現在六浮仙城的廣場之中。


    此時天光初亮，旭日未升。


    來到廣場排隊進入神鬼禁地的人並不多。


    沈硯青剛一睜眼。


    便看到劉唐生站在法壇外，一臉微笑地看著自己。


    “青少爺，您可真是閑不住啊，讓我一陣苦等。”


    沈硯青微微一笑，正要上前。


    然而這時，


    守在這處傳送法壇的仙宮侍衛忽然動身，將三人團團圍住。


    為首的侍衛頭領微微屈動手指，冷聲道：


    “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