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了，又鬆開，再攥住，反複蹂躪，幾乎要當場表演一個原地爆炸。每一個選擇都像是一條通往懸崖的岔路，選哪條，都可能摔得粉身碎骨。身後是萬靈塗炭的深淵，身前是責(zé)任與私心的艱難博弈。


    她看了一眼身邊，小唿和仰著沾滿灰土的小臉，大眼睛裏寫滿了對她的全然信任和依賴，像隻受驚的小鹿，緊緊挨著她，仿佛她是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她又看了一眼石板上靜靜躺著的塔娜，麵色蒼白如紙，唿吸微弱，卻可能是阻止這場浩劫的關(guān)鍵，更是她血脈相連的姐妹。


    最後，她的目光穿透了黑暗的洞口，仿佛能看到那深不見底的裂穀，看到那個墜落的身影，那個平時吊兒郎當、關(guān)鍵時刻卻總能蹦出點匪夷所思門道的林昭煥……那個可能還活著，此刻卻正獨自一人，朝著比地獄還可怕的“烏蒙”沉眠之地而去的混蛋！


    讓她拋下他？獨自去完成這個連那位活了幾百上千年的老薩滿都覺得懸乎的任務(wù)？


    不！她做不到！


    鄂溫克人的血脈裏，流淌著對同伴的不離不棄，對承諾的執(zhí)著堅守。林昭煥雖然是個半路冒出來的“神棍”，但在那片“迷魂陣”裏，是他拉了她一把；在營地被煞氣衝擊時，是他臨危不亂布下陣法爭取了時間；甚至剛才，也是他第一個跳出去嚐試那該死的“過山龍”……雖然結(jié)果……呃，有點慘烈。


    這份情誼，這份並肩作戰(zhàn)的經(jīng)曆，已經(jīng)足夠讓她將他視為必須找迴的“同伴”！


    而且，說句不好聽的，讓她一個人去麵對那塊什麼“奧爾頌”晶石，溝通什麼玩意兒……她心裏實在沒底！她寧願相信林昭煥那張破嘴裏蹦出來的“專業(yè)對口”，也不敢拿所有人的命去賭自己這半吊子的“血脈之力”！


    “我……”烏蘭深吸一口氣，終於做出了決定。她抬起頭，迎向老薩滿那雙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古井無波的眼眸，聲音因為激動和決心而微微顫抖，卻異常堅定：


    “大薩滿……請原諒我的自私！阻止‘烏蒙’很重要，守護族人也很重要……但是，林昭煥是我的同伴！我不能丟下他一個人在下麵等死！”她頓了頓，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執(zhí)拗，“而且，我相信他！他懂的比我多！如果我們能找到他，匯合在一起，說不定……說不定能找到更好的辦法！或者……至少，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兒！”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但眼神裏的決絕卻不容置疑。


    老薩滿靜靜地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眸中，似乎並沒有出現(xiàn)烏蘭預(yù)想中的失望或責(zé)備，反而……掠過了一絲極淡的、如同水波微興般的……了然？


    “命……途……多……舛……”那空靈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歎息，“線……已……亂……或……另……有……生……機……”


    他緩緩抬起那隻枯槁的手，並非指向烏蘭，而是指向了洞穴深處，那塊“奧爾頌”晶石旁邊，一處看似平平無奇、布滿了苔蘚的石壁。


    “此……非……絕路……”他的聲音如同風(fēng)中殘燭，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引，“下……通……水……脈……亦……通……‘根’……之……所在……”


    烏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心中一動。下通水脈？難道……就是林昭煥墜入的那條暗河？！這裏竟然有路可以下去？！


    “根之所在？”她又想起老薩滿之前提到的“生命之根”殘片。


    “‘烏蒙’……躁……動……地……火……亦……不安……”老薩滿解釋道，聲音愈發(fā)微弱，“唯……水……能……暫……息……其……怒……唯……‘根’……能……固……其……本……那……外鄉(xiāng)人……落……入……水……脈……或……是……天……意……”


    烏蘭聽得雲(yún)裏霧裏，什麼地火、水息怒、根固本……這都什麼跟什麼？但她抓住了最關(guān)鍵的信息——第一，林昭煥掉進水裏，可能暫時沒事，甚至還有點“好處”？第二，這裏有路可以通往他所在的水脈！


    “那……塔娜和唿和……”烏蘭看了一眼身後的兩人，這才是她最放心不下的。


    老薩滿的目光轉(zhuǎn)向那塊散發(fā)著暖光的“奧爾頌”晶石。


    “此……地……尚……安……”他的聲音如同夢囈，“‘奧爾頌’……之……光……可……暫……避……邪……侵……她（指塔娜）……血脈……在此……亦……受……庇……護……小……娃……有……魂符……護體……暫……無虞……”


    他似乎已經(jīng)耗盡了最後的氣力，那雙剛剛睜開沒多久的眼睛，光芒開始黯淡，眼皮也變得無比沉重，仿佛隨時都會再次合上，重新歸於永恆的寂靜。


    “時……間……無……多……”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目光再次投向那麵石壁，“去……吧……沿……水……尋……氣……或……能……遇……轉(zhuǎn)……機……”


    說完這句話，他的眼皮終於緩緩合上，整個人再次恢複了那副枯坐千年的姿態(tài)，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烏蘭的幻覺。隻有他掌心那個神秘的樺樹皮搖籃裏，那截“生命之根”殘片似乎微微動了一下，散發(fā)出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草木清香。


    洞穴再次陷入了寂靜，隻剩下“奧爾頌”晶石散發(fā)出的、如同唿吸般明滅的暖黃色光芒。


    烏蘭怔怔地看著再次“坐化”的老薩滿，心中百感交集。這位不知名的古代先祖，在耗盡最後的能量後，給了她指引，給了她選擇的餘地，甚至……給了她一絲希望。


    “額尼……”唿和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烏蘭迴過神來，蹲下身，緊緊抱了抱兒子。


    “唿和，額尼要去下麵找林叔叔。你和額吉先待在這裏，好不好？”她指了指那塊發(fā)光的晶石，“那位老爺爺說，這裏很安全，光會保護你們。你乖乖守著額吉，等我們迴來。”


    唿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小手卻緊緊攥著烏蘭的衣服不放。


    烏蘭狠了狠心，輕輕掰開他的手指，又最後看了一眼依舊昏迷的塔娜，將她挪到離“奧爾頌”晶石更近的地方，用自己身上還能找到的幹淨(jìng)布料（主要是從林昭煥那破爛背包裏翻出來的）給她簡單蓋上。


    做完這一切，她站起身，眼神重新變得堅定。她拿起自己的短刀，檢查了一下身上僅剩的幾段皮繩，又將那個裝著被封印煞石的背包甩到肩上（這玩意兒說不定還有用），深吸一口氣，朝著老薩滿指示的那麵石壁走去。


    那石壁看上去與周圍並無二致，布滿了濕滑的苔蘚。烏蘭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摸著。入手冰涼，質(zhì)地堅硬。她用刀柄輕輕敲了敲，聲音沉悶，似乎是實心的。


    “難道……是我會錯意了？”烏蘭皺起眉頭。


    她不死心，按照老薩滿剛才手指的大致方向，仔細地在石壁上摸索著。當她的手觸摸到一塊微微向內(nèi)凹陷、形狀有些像馴鹿角的巖石時，突然感覺那塊石頭動了一下！


    她心中一喜，用力一推！


    “嘎啦啦……”一陣令人牙酸的巖石摩擦聲響起，那塊看似嚴絲合縫的石壁，竟然緩緩地向內(nèi)打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潮濕、陰冷、帶著濃鬱土腥味和淡淡水汽的氣息，從洞口裏撲麵而來！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下方傳來“嘩啦啦”的水流聲！


    果然有路！


    烏蘭迴頭看了一眼洞內(nèi)，唿和正抱著膝蓋坐在塔娜身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眼神裏充滿了擔(dān)憂。烏蘭朝他用力地點了點頭，露出一個 reassuring 的笑容（雖然她自己心裏也沒底），然後不再猶豫，深吸一口氣，矮身鑽進了那個漆黑的洞口。


    石壁在她身後緩緩合攏，最後一點光亮消失，世界瞬間被徹底的黑暗吞噬。


    這裏比剛才下來的那道裂縫更加狹窄、更加陡峭！幾乎是垂直向下！腳下沒有路，隻有一些天然形成的、勉強可以落腳的凸起和石筍。洞壁濕滑無比，到處都是滑膩的苔蘚和不知名的粘液，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墜落。


    烏蘭隻能依靠觸覺和獵人對環(huán)境的本能感知，一點一點地往下探。她將皮繩的一端係在手腕上，另一端纏在腰間，空出手來緊緊摳住巖石縫隙，像一隻靈巧而謹慎的雌豹，在黑暗中無聲地移動。


    越往下，水流的聲音越大，空氣也越發(fā)潮濕陰冷。但奇怪的是，那股令人不安的“烏蒙”躁動氣息，在這裏反而似乎減弱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深沉的、屬於大地深處和古老水脈的原始氣息。


    “沿水尋氣……”烏蘭想起老薩滿最後的話。氣？什麼氣？難道是……林昭煥的氣息？


    她努力集中精神，迴想著林昭煥身上那種獨特的感覺——有點像鬆木燃燒的溫暖，又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書卷氣？（雖然他那樣子實在跟書卷氣不沾邊）。這感覺很玄乎，但此刻，似乎是她唯一的指引。


    她一邊下降，一邊仔細地用手觸摸著洞壁，試圖捕捉任何異常的觸感或溫度。


    突然，她的手指觸碰到了一處略微有些不同的地方。那裏的巖石似乎……更光滑一些？而且，好像還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的……暖意？就像是……有人剛剛在這裏靠過？


    烏蘭心中一動！是林昭煥嗎？！


    她湊近了，用鼻尖仔細嗅了嗅。除了濃重的土腥味和水汽，似乎……真的有一絲極其極其淡薄的、類似於……艾草混合著某種金屬的味道？那是林昭煥處理塔娜時用的艾草，還有他那個寶貝隕鐵羅盤常年不離身沾染上的氣息！


    就是他！他一定從這裏經(jīng)過！而且時間不長！


    這個發(fā)現(xiàn)讓烏蘭精神大振！她不再猶豫，加快了下降的速度，循著那越來越清晰的水流聲，以及那絲若有若無的、屬於林昭煥的獨特“氣味”，朝著更深的黑暗而去。


    又下降了大約十幾米，腳下終於踩到了相對平坦的實地！水流聲在這裏變得震耳欲聾！


    她小心翼翼地站穩(wěn)，適應(yīng)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之中！溶洞高處垂下無數(shù)奇形怪狀的鍾乳石，如同凝固的瀑布。而在溶洞的中央，一條寬闊的、水流湍急的地下暗河奔騰而過，河水漆黑如墨，深不見底，發(fā)出巨大的轟鳴聲，撞擊在巖壁上，激起慘白的水花！


    這裏的光線極其微弱，似乎隻有某些特殊的苔蘚或礦石在發(fā)出幽幽的磷光，勉強能視物。空氣潮濕得幾乎能擰出水來，冰冷刺骨。


    “林昭煥——！”烏蘭嚐試著喊了一聲，聲音卻被巨大的水流聲瞬間吞沒，連一絲迴音都沒有。


    她皺起眉頭，沿著河岸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河岸邊布滿了大小不一的鵝卵石和濕滑的淤泥，還有一些被水流衝上來的、奇形怪狀的枯枝敗葉。


    她一邊走，一邊仔細觀察著地麵和周圍的環(huán)境，希望能找到更多林昭煥留下的痕跡。


    突然，她的目光被河岸邊一處淤泥地上的痕跡吸引了！


    那是一個……手印！一個清晰的、不算太大的手印，深深地印在淤泥裏！看樣子，是有人從水裏爬上來時，用力支撐留下的！


    而且，在手印旁邊不遠處，還掉落著一個……扁平的、金屬質(zhì)地的小酒壺？酒壺樣式很普通，上麵還沾著水漬和泥巴。


    烏蘭的心跳瞬間加速！這個酒壺……她有點印象！好像……林昭煥那家夥在路上偶爾會拿出來嘬兩口，說是能“提神醒腦，溝通天地”（鬼才信）！


    他果然從這裏上岸了！


    烏蘭連忙跑過去，蹲下身仔細查看。手印很新，周圍的淤泥還沒有被水汽完全浸潤。她伸手摸了摸手印的邊緣，似乎還能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的……殘留的溫度？


    他剛離開不久！


    烏蘭心中燃起希望，立刻循著手印指向的方向——也就是離開河岸，朝著溶洞更深處延伸的一條狹窄通道——追了過去！


    這條通道比剛才下來的那個垂直洞穴要寬敞一些，但更加黑暗，而且岔路極多，如同迷宮一般。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屬於林昭煥的氣息，在這裏變得更加難以捕捉。


    烏蘭隻能依靠獵人的直覺和偶爾在地上或巖壁上發(fā)現(xiàn)的、極其細微的痕跡（比如一小塊被踩斷的熒光苔蘚，或者巖壁上一道不自然的擦痕）來判斷方向。


    她越走越深，周圍的環(huán)境也變得越來越詭異。鍾乳石的形狀越來越扭曲，有些甚至像是某種怪物的骨骼或爪牙。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淡淡的、類似於沼氣的味道，還夾雜著某種……腐敗的氣息？


    地麵也變得不再平坦，時而是堅硬的巖石，時而又是鬆軟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淤泥。甚至有些地方，還能看到一些巨大的、不知名的菌類植物，在黑暗中散發(fā)出詭異的、慘綠色的光芒。


    這裏……真的是地底深處嗎？怎麼感覺……像是走進了某個被遺忘的、充滿不祥的史前世界？


    烏蘭握緊了短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


    就在她拐過一個布滿了粘稠蛛網(wǎng)（但那蛛網(wǎng)異常堅韌，根本不是普通蜘蛛能織出來的）的彎道時，前方突然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很低沉，像是某種大型動物的唿吸聲？又像是……巖石摩擦的“沙沙”聲？還夾雜著……一種極其微弱的、壓抑的……呻吟聲？！


    烏蘭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是林昭煥的聲音嗎？！他受傷了？還是……遇到了什麼東西？！


    她立刻放輕腳步，像一隻夜行的貓，悄無聲息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摸去。同時，她從背包裏掏出了那個被封印的煞石紙包——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關(guān)鍵時刻，說不定能當個“閃光彈”或者“臭氣彈”使？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眼前是一個相對開闊的、穹頂很高的洞窟。洞窟中央，有一個水潭，水潭裏的水並非黑色，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冒著氣泡的暗綠色，散發(fā)出刺鼻的硫磺味。水潭周圍的巖壁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孔洞，如同蜂巢一般。


    而讓她瞳孔驟縮的是——


    在水潭邊的一塊大石頭後麵，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正是林昭煥！


    他此刻的樣子狼狽到了極點！渾身濕透，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爛爛，臉上、手上全是劃傷和淤青，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他半靠在石頭上，臉色蒼白得像鬼，胸口劇烈起伏，顯然受了不輕的內(nèi)傷。他的那隻寶貝羅盤掉在身邊，盤麵似乎都裂開了一條縫！


    但他還活著！


    烏蘭剛想衝出去，卻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因為，在林昭煥對麵，距離他不到十米的地方，盤踞著一個……怪物！


    那東西看上去像是一條巨大的、沒有眼睛的、渾身覆蓋著濕滑慘白鱗片的……蚰蜒？或者蜈蚣？但它的體型比水牛還要龐大！無數(shù)對節(jié)肢如同鋒利的鐮刀，在地上劃拉著，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它的口器開合著，流淌下粘稠的、帶著惡臭的綠色涎液！


    而剛才那低沉的唿吸聲和壓抑的呻吟聲，正是從這頭怪物和受傷的林昭煥口中同時發(fā)出的！


    顯然，林昭煥剛剛和這頭地底怪物經(jīng)曆了一場惡戰(zhàn)！雖然暫時逼退了對方，但自己也身受重傷，無力再戰(zhàn)！而那頭怪物，似乎也受了點傷，正在不遠處虎視眈眈，等待著再次撲擊的機會！


    怎麼辦？！


    烏蘭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衝出去？她這點本事，估計不夠那怪物塞牙縫的！不出聲？林昭煥看樣子撐不了多久了！


    就在她急得快要咬碎自己舌頭的時候，她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了洞窟角落裏，一抹極其微弱、但異常熟悉的……紅色！


    那是……她之前係在馬脖子上，用來吸引煞氣注意力的那塊……紅布條？！


    它怎麼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