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這與世隔絕、仿佛被遺忘在時光罅隙中的石窟裏,變得毫無意義。或者說,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又像一道閃電那麼迅疾。
烏蘭感覺自己的額頭、鼻尖、後背,凡是能出汗的地方,都已經被冷汗浸透了,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說不出的難受。她半跪在林昭煥身後,手指顫抖卻又努力保持著穩定,輕輕按在他後腰那兩處據說是“命門”和“腎俞”的穴位上。另一隻手則高高舉著那個破了一道口子、卻頑強地散發著青白色光芒的“玄龍”羅盤,光芒不偏不倚地籠罩著林昭煥胸口正中的“膻中穴”。
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麼鄂溫克獵人的生存法則,什麼森林管護員的應急預案,統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記住林昭煥那氣若遊絲的囑咐——集中精神!想象!將周圍那些溫暖的、清新的、帶著草木香氣的、翡翠般流動的能量……引導進這家夥的身體裏!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簡直要命!
她哪裏分得清什麼能量是翡翠,什麼能量是毒蛇?她隻能憑著一種近乎野獸的直覺,努力去捕捉空氣中那些讓她感覺舒服、安心的氣息,然後……在心裏默默念叨:“好的進來,壞的滾開!好的進來,壞的滾開!林昭煥你個王八蛋要是敢死我就把你埋在這喂蘑菇……呃,好像又跑偏了……”
但詭異的是,隨著她精神的高度集中(以及胡思亂想的自我恐嚇式加油),她似乎真的感覺到,周圍那些因“地根龍木”散發出來的、純淨而磅礴的生命能量,仿佛真的聽從了某種無形的指引,開始化作一絲絲、一縷縷溫潤的細流,順著她的指尖,緩緩注入林昭煥那冰冷而滾燙交織的身體之中!
而與此同時,她手中的羅盤,那道裂縫中透出的青白色光芒,也變得愈發柔和、明亮。光芒仿佛有了生命,主動地籠罩著林昭煥的胸口,過濾著、引導著那些湧入的能量,將其中可能夾雜的、因煞石對抗而散逸出來的暴戾氣息,巧妙地排斥在外。
林昭煥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唿吸,似乎真的平穩了一些!他那慘白如紙的臉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一絲活人的血色!雖然依舊緊閉著雙眼,眉頭緊鎖,像是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能量在體內修複創傷的過程,本就如同刮骨療毒,每一寸經脈的修複都可能伴隨著撕裂般的痛楚),但那股眼看就要斷氣的衰敗之相,竟然真的被遏製住了!生命力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嫩芽,正在他體內頑強地重新滋生!
有效?!真的有效?!
烏蘭心中一陣狂喜!差點沒忍住跳起來給自己鼓個掌!難道自己真是個被埋沒的……人形自走能量轉換器?!還是林昭煥這破羅盤其實是個隱藏款的超級奶媽?!
然而,老天爺似乎總喜歡在你剛看到一點希望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給你端上一盤摻了砒霜的慶功宴。她這口氣還沒鬆完,場中的局勢卻在悄然發生著變化,朝著一個更加危險、更加不可預測的方向滑去。
那塊煞石與“地根龍木”的能量對抗,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階段!黑紅色的煞氣如同沸騰的毒液,不斷翻滾、凝聚,甚至隱隱化作各種猙獰可怖的虛影(像是扭曲的人臉,又像是掙紮的獸爪),瘋狂地衝擊著“地根龍木”散發出的淡金色能量場!而“地根龍木”也不甘示弱,它那如同遠古巨龍盤踞的根須猛烈抽搐,每一次擺動都帶起地動山搖般的悶響,純淨的生命能量如同海嘯般一波波反撲迴去!
兩者之間的空間,能量密度高到了一個極其恐怖的程度!空氣被撕扯、壓縮,發出“劈啪”的爆鳴聲,甚至連光線都發生了扭曲!石窟頂部的鍾乳石承受不住這股壓力,開始出現細密的裂紋,不時有碎小的石屑簌簌掉落。
烏蘭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空氣中那些她賴以“引導”的純淨生命能量,正在變得越來越稀薄,越來越難以捕捉!不是被消耗了,而是……被那兩股核心力量的對抗給攪得一團糟!它們不再是溫潤的細流,而是變成了狂暴的、不受控製的能量亂流!
她引導能量的速度被迫慢了下來,甚至感覺每一次嚐試都如同在驚濤駭浪中駕駛一葉扁舟,稍有不慎就會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她甚至能感覺到,有幾縷帶著刺骨寒意的黑紅色煞氣,正試圖順著能量亂流的縫隙,鑽進她和林昭煥的“保護圈”!
“不行……撐……撐不住了……”林昭煥的聲音再次響起,虛弱,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恐懼?他似乎也感應到了能量場的變化。他那剛剛恢複一絲血色的臉,又開始泛白。
烏蘭的心沉到了穀底。她知道,一旦純淨能量供給中斷,或者煞氣趁虛而入,林昭煥這點好不容易續上的命,估計立刻就得交代!而她自己,恐怕也……
就在這平衡即將被徹底打破,絕望如同潮水般即將淹沒一切的微妙時刻——
“悉悉索索……”
一陣極其輕微、但在這能量轟鳴和心跳擂鼓的背景下,卻如同指甲刮過黑板般刺耳的、絕對不屬於能量碰撞的……摩擦聲,突然從石窟的另一個角落,一個被垂落藤蔓和巨大蘑菇陰影遮擋的、烏蘭之前並未注意到的黑暗深處傳了出來!
那聲音很輕,斷斷續續,像是……有人穿著濕透的、沾滿泥漿的鞋子,小心翼翼地踩在碎石上?又像是……某種沉重的物體,在巖壁上蹭過?
烏蘭的心猛地一跳!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幾乎是本能地,她猛地轉頭,循聲望去!手中的羅盤光芒也下意識地朝著那個方向晃了一下!
羅盤的光芒畢竟微弱,穿透不了那麼遠的黑暗。那片陰影依舊如同擇人而噬的怪獸巨口,隱藏著未知的危險。
但烏蘭那雙在林海雪原中磨礪出來的、足以在百米之外分辨出雪兔踩過痕跡的眼睛,卻在那光芒晃過的一瞬間,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小、卻銳利異常的……反光?!
不是苔蘚的熒光,不是發光小花的柔光,也不是巖石上水漬的反光!那是一種……冷硬的、帶著人工打磨痕跡的……金屬光澤?!
而且,那反光的物體形狀……有點眼熟?像是一把……鎬頭?!
有人?!
這個念頭如同冰錐,狠狠刺進了烏蘭的大腦!
不是那頭該死的蜈蚣怪去而複返(謝天謝地!),也不是什麼地底原住民,而是……人?!
在這種鬼地方,除了她們倆,怎麼還會有……人?!
除非……
烏蘭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之前在“鬧鬼坡”外圍發現的那個廢棄營地,那些散落的工兵鏟,那攤幹涸的血跡,還有巴圖阿布提到的、失蹤的老獵人阿爾斯楞臨死前聽到的“敲打聲”……
難道……是那些非法挖掘者?!他們竟然……也找到了這裏?!
一股比麵對怪物時更加徹骨的寒意,瞬間籠罩了烏蘭!如果是怪物,她或許還能憑著獵人的本能周旋一二。但如果是人……而且是那種為了錢財連命都不要、心狠手辣的亡命徒……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誰?!”烏蘭厲聲喝道,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變調,但她強迫自己站直身體,將林昭煥護在身後,手中的羅盤如同盾牌般舉起,另一隻手則緊緊握住了腰間的鄂溫克短刀。
黑暗中的悉索聲猛地一頓!
顯然,對方也沒想到這裏竟然還有活人,而且……還被發現了!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場中煞石與地根龍木能量對抗的“劈啪”聲和悶響,如同這場詭異對峙的背景音樂。
幾秒鍾後,一個沙啞、幹澀、如同兩塊砂紙在摩擦的聲音,從那片陰影中傳了出來,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聽著不像是本地人)和一種極度的疲憊與……貪婪?
“嘿……嘿嘿……沒……沒想到……這鬼地方……還……還有活人?”
隨著話音,一個踉踉蹌蹌、幾乎是半爬半走的身影,從垂落的藤蔓和巨大蘑菇的陰影中,慢慢地挪了出來。
當羅盤微弱的光芒照亮他的臉時,烏蘭的心沉到了穀底。
那是一個男人,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穿著一身被撕扯得破破爛爛、沾滿了汙泥和血跡(有些是幹涸的黑色,有些還是新鮮的暗紅)的戶外衝鋒衣。他的頭發像一團亂草,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和驚恐留下的扭曲痕跡,一隻眼睛腫得像核桃,幾乎睜不開,另一隻眼睛則閃爍著一種混合了恐懼、絕望和……看到獵物般狂熱的光芒!
他的手裏,果然緊緊攥著一把鎬頭!鎬頭上還沾著新鮮的、顏色詭異的泥土,正是之前在營地看到的工兵鏟上的那種!
更讓烏蘭心驚的是,這個男人的狀態極差!他走路的姿勢很怪異,一條腿似乎受了傷,拖在地上。他的唿吸急促而粗重,身上散發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說不出的、類似於……屍體開始腐爛的淡淡臭味?!
這家夥……恐怕離死不遠了!但一個瀕死之人的瘋狂,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男人喘著粗氣,警惕地打量著烏蘭和她身後明顯重傷的林昭煥,目光很快就被石窟中央那場驚心動魄的能量對抗,以及那散發著勃勃生機的“地根龍木”給吸引了過去!
“那……那是什麼?!發光的……樹根?!”他的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熱和貪婪,“是……是寶貝!一定是寶貝!難怪……難怪那些老板肯出那麼高的價錢……原來……下麵藏著這種神仙玩意兒!”
他像是完全忘記了自己身處的險境和身上的傷痛,口中喃喃自語,一步一步地,竟然想要朝著“地根龍木”的方向挪過去!
“站住!別過去!”烏蘭厲聲喝止!
開玩笑!現在那邊是能量風暴中心!這家夥湊過去,不是找死是什麼?!而且萬一他的闖入,再次幹擾了能量平衡,後果不堪設想!
男人被烏蘭的喝聲驚醒,停下腳步,重新將目光投向烏蘭,眼神變得陰狠起來。“小……小娘們……這裏的東西……是……是我們先發現的!識相的……趕緊滾!不然……別怪老子……手下……不留情!”他晃了晃手中的鎬頭,試圖威脅。
“你們?”烏蘭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還有其他人呢?”
提到同伴,男人的臉上閃過一絲恐懼和……怨毒?“死……都死了!被……被那該死的……大蟲子……吃了!還有……還有老王……掉……掉進裂縫裏了……嘿嘿……不過……也好!這寶貝……就……就都是我的了!”他似乎已經陷入了某種癲狂的狀態。
烏蘭心中了然。看來這夥非法挖掘者,果然遭遇了不測,隻有這家夥僥幸逃脫,並且不知怎麼地,也摸到了這裏。他很可能是被這裏的能量波動或者“地根龍木”的光芒吸引過來的。
“這裏很危險!那東西不是你能碰的!”烏蘭試圖講道理,雖然她知道對一個被貪婪衝昏頭腦的亡命徒講道理,基本等於對牛彈琴。“那兩股力量正在打架!你過去就是送死!”
“危險?嘿嘿……老子……連……連鬼門關都……都闖過來了……還怕……這點危險?”男人獰笑著,目光死死鎖定著那散發著誘人光芒和磅礴生機的“地根龍木”,“富貴……險中求!等老子……把這……神樹根……挖出去……就……就發大財了!到時候……什麼……都……值了!”
他說著,竟然真的再次抬起腳,拖著傷腿,一步一步,朝著石窟中央,那個能量風暴的中心,走了過去!
“你瘋了!迴來!”烏蘭又急又怒!
但男人充耳不聞,他的眼中隻剩下那根可能帶來無盡財富的“神樹根”!
林昭煥似乎也急了,他掙紮著想要坐起來,想要阻止,但身體的劇痛讓他連抬起手指都異常困難,隻能發出一連串無力的咳嗽。
眼看著男人離能量對抗的區域越來越近,他身上那股濃重的血腥味和瀕死的衰敗氣息,似乎也開始對場中的能量產生了某種微妙的幹擾!那塊原本與地根龍木分庭抗禮的煞石,其上散發出的黑紅色煞氣,竟然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分出了一小部分,朝著那個男人纏繞而去!
“小心!”烏蘭下意識地喊道!
男人似乎也感覺到了危險,下意識地迴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些如同毒蛇般的黑紅色能量絲線朝著自己射來!他嚇得魂飛魄散,怪叫一聲,慌不擇路地往旁邊一撲!
他這一撲,恰好撲倒在地根龍木裸露在外的、如同虯龍般的根須旁邊!
更要命的是,他手中那把沾滿了泥土和血跡的鎬頭,因為他摔倒的慣性,竟然脫手飛出,“噗嗤”一聲,狠狠地……插進了“地根龍木”那粗壯的根須之中!
“嗡——!”
仿佛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了!
整個石窟,連同那兩股原本還在瘋狂對抗的能量,都詭異地停滯了一瞬!
緊接著——
一股無法用語言形容的、仿佛來自大地最深處、積攢了億萬年的……憤怒!如同火山爆發般,從那被鎬頭刺傷的“地根龍木”體內,轟然炸開!
“吼——!”
一聲不似任何生物能發出的、充滿了無盡痛苦與狂怒的咆哮,直接在所有人的靈魂深處響起!
那根被刺傷的巨大根須猛地一甩,如同神龍擺尾!那個剛剛爬起來、還沒明白發生什麼的倒黴挖掘者,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就被狠狠地抽飛出去,像個破麻袋一樣撞在遠處的石壁上,瞬間變成了一灘肉泥!鮮血和碎肉塗滿了巖石!
但這僅僅是開始!
“地根龍木”徹底暴走了!它不再與煞石進行能量層麵的對抗,而是展現出了更加原始、更加物理、也更加恐怖的形態!
隻見它那深埋地下的部分開始劇烈地聳動!地麵如同波浪般起伏、開裂!無數條更加粗壯、更加猙獰的、如同上古巨蟒般的根須,從黑土中瘋狂地鑽出、蔓延、抽打!整個石窟的空間仿佛都在被這些活過來的根須所擠壓、所吞噬!
那些原本散發著柔和光芒的苔蘚和小花,瞬間被這些狂暴的根須碾碎、吸收!石壁上的鍾乳石如同脆弱的冰柱般紛紛斷裂、墜落!
而那塊原本囂張無比的煞石,在“地根龍木”這如同天災降臨般的物理暴走麵前,似乎也懵了!它釋放出的黑紅煞氣,竟然被那些瘋狂抽打、蘊含著恐怖力量的根須給硬生生砸散、拍碎!甚至連煞石本體,都被幾條如同巨蟒般的根須死死纏繞、勒緊,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這哪裏還是什麼能量對抗?!這分明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對,是地底大佬發飆,殃及池魚!
烏蘭抱著林昭煥,躲在搖搖欲墜的鍾乳石後麵,感覺自己就像是狂風暴雨中的一片落葉,隨時都可能被碾成粉末!她甚至能看到,幾條磨盤粗細的恐怖根須,正以驚人的速度,朝著她們藏身的地方蔓延過來!
“完了……這下……真……玩脫了……”林昭煥的聲音帶著絕望,他能感覺到,“地根龍木”被激怒後,那股純粹的生命能量已經徹底轉化為毀滅性的力量,而且……似乎還引動了更深層次的、與“烏蒙”相關的……某種東西?!
羅盤的光芒在急劇閃爍,似乎也在警告著什麼!
眼看著那如同巨蟒之口的根須就要將她們吞噬——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奇異的、如同古老鍾磬被敲響的嗡鳴,突然從烏蘭懷中——不,準確地說,是從林昭煥的胸口,那個被羅盤光芒持續照射的“膻中穴”位置,猛地爆發出來!
緊接著,一道比之前羅盤發出的光芒亮了何止百倍的、璀璨奪目的、近乎於金色的光柱,如同旭日東升,破開黑暗,衝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