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煥最終在距離新商業街兩條街外找了家號稱“賓至如歸、溫暖如春”的小旅館。事實證明,廣告詞這種東西,尤其是在零下三十多度的黑河,聽聽就好,千萬別當真。
“賓至如歸”指的是房間小得跟自家鴿子籠似的,轉身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把床頭櫃給撞下炕——沒錯,是炕,雖然底下通著聊勝於無的暖氣片,但那硬邦邦的觸感,跟睡在一塊預製板上沒啥區別。“溫暖如春”更是重量級笑話,窗戶縫裏嗖嗖灌著風,暖氣片摸上去也就比冰棍兒稍微熱乎那麼一點點,林昭煥嚴重懷疑這旅館老板是不是把“春天”的定義理解成了冰河解凍的那個“春”。
他裹著自己帶來的厚睡袋,像個準備冬眠的蠶寶寶,縮在硬板炕上,一邊哆嗦一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心靜自然涼……呸!心靜也頂不住這物理攻擊啊!癸醜桑柘木,耐寒屬性應該點滿才對……難道是遇上了傳說中的‘冰係魔法傷害’?”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十一點多,窗外的風聲愈發淒厲,像是無數冤魂在集體吹嗩吶,間或夾雜著幾聲凍裂的樹枝或什麼東西發出的脆響。林昭煥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正是月黑風高……哦不,是天寒地凍、萬籟俱寂,最適合幹些“探幽訪秘”勾當的時候。
他從行李箱底層摸出一套深黑色的防寒作戰服——這是他特意準備的行頭,輕便、保暖、還耐髒,最重要的是,在夜色裏基本等於隱形。穿戴整齊後,他對著小鏡子照了照,滿意地點點頭:“嗯,夜行衣plus版,專業!”
最後,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方古樸的隕鐵羅盤——“玄龍”。
這羅盤入手沉甸甸的,觸手冰涼,卻又隱隱透著一股奇特的溫潤感。盤麵並非現代常見的塑料或合成材料,而是呈現出一種深邃的、仿佛蘊含著星辰碎屑的暗黑色澤,據說是天外隕鐵所製。盤麵上的刻度層層疊疊,從最內圈的天池(指南針),到八卦、九星、二十八宿、六十四卦……密密麻麻,包羅萬象,尋常人看一眼就得暈過去。
林昭煥輕撫著羅盤邊緣,低聲道:“老夥計,今晚靠你了。要是發現啥不對勁的,給點力,提前預警啊。”
“玄龍”羅盤中央的天池指針輕輕晃動了一下,仿佛在迴應他。
準備妥當,林昭煥深吸一口氣,推開吱呀作響的房門,閃身融入了旅館外更加凜冽的寒風中。
夜色下的黑河,褪去了白日的些許喧囂,顯得格外空曠寂寥。路燈的光芒在彌漫的冰霧中暈開,朦朦朧朧,能見度極差。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風卷著雪沫子,發出嗚嗚的聲響。林昭煥將自己裹得更緊,憑著記憶和手機地圖(現代科技偶爾還是有點用的),朝著新商業街的方向快速移動。
越靠近那片區域,空氣中的寒意就越發刺骨,而且這種冷,不僅僅是物理上的低溫,更摻雜了一種陰森、粘稠、仿佛能滲透進骨髓的“濕冷”。林昭煥知道,這是煞氣開始顯現的征兆。
他放慢腳步,左眼微闔,炁視能力再次開啟。
眼前的景象比白天更加駭人。
整個商業街區仿佛被一個巨大的、無形的黑色罩子籠罩著。那濃鬱如墨的煞氣不再隻是盤踞,而是在緩緩流動、旋轉,形成了一個肉眼不可見但能量場極其恐怖的漩渦。街區入口那個骷髏頭般的建築輪廓更加清晰,兩道慘綠的“鬼火”射燈光芒搖曳不定,仿佛在獰笑。
街道兩旁的店鋪全都黑著燈,門窗緊閉,像是一排排沉默的墓碑。一些本該是嶄新亮麗的廣告牌、裝飾物,在炁視之下,都蒙上了一層灰敗、死寂的色彩,甚至有些地方的煞氣已經凝聚成了模糊的人形或獸形輪廓,在風雪中無聲地飄蕩、嘶吼。
“嘖嘖嘖,這手筆可真夠黑的。聚陰、養煞、還帶點迷魂效果……布陣這哥們兒,是跟這片地有多大仇?還是說……另有所圖?”林昭煥一邊嘀咕,一邊從懷裏摸出了“玄龍”羅盤。
剛一拿出,羅盤中央的天池指針就像是喝醉了酒的醉漢,開始瘋狂地打轉、搖擺,幅度之大,簡直像是在羅盤上跳起了迪斯科。盤麵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刻度,此刻竟然真的泛起了微弱的、如同唿吸般忽明忽暗的幽藍色光芒。
“謔!反應這麼大?看來這裏的‘料’很足啊。”林昭煥不驚反喜,羅盤反應越激烈,說明此地的風水問題越嚴重,但也意味著他的判斷沒錯,這裏確實存在一個強大的能量場。
他穩住心神,手指掐了個簡單的“定神訣”,輕輕點在羅盤邊緣,同時口中默念:“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
隨著他的念誦和指訣加持,“玄龍”羅盤的指針雖然依舊顫抖,但總算不再是毫無規律地亂轉,而是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卻異常堅定的姿態,指向了商業街深處的某個方向。盤麵上的幽藍光芒也穩定下來,變得更加凝聚,仿佛在為林昭煥指引道路。
“行,跟著你走。”林昭煥收斂氣息,盡量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沿著羅盤指針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潛入了商業街的腹地。
街道上積雪很厚,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在這死寂的環境裏顯得格外清晰。林昭煥不得不放慢腳步,盡量走在風吹過、積雪相對較少的區域,同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四周的煞氣越來越濃,仿佛變成了實質性的粘稠液體,包裹著他,試圖侵入他的身體,擾亂他的心神。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淡淡的、像是陳年舊土混合著某種腐敗物的腥臭味。
幻覺開始出現。
他仿佛看到那些緊閉的店鋪櫥窗裏,有模糊的人影一閃而過;聽到空蕩蕩的廣場上傳來若有若無的孩童嬉笑聲,或是女人的哭泣聲;甚至感覺到有冰冷的手指,想要觸摸他的後頸。
“雕蟲小技,想亂我心神?”林昭煥冷哼一聲,舌抵上顎,心中默誦《清靜經》,同時步伐暗合奇門遁甲中的“生門”方位,巧妙地避開那些煞氣最濃鬱、幻象最活躍的區域。
他知道,這些都隻是外圍的幹擾,真正的核心還在更深處。
走了大約十幾分鍾,羅盤的指針指向了商業街中心廣場的一個……巨型金屬雕塑。
那雕塑造型相當後現代,或者說,相當抽象。扭曲的金屬線條糾纏在一起,構成了一個難以名狀的形狀,既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又像是一隻掙紮欲出的怪手,表麵塗著暗紅色的漆,在慘淡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詭異。
“就是這玩意兒?”林昭煥皺起眉頭。在炁視之下,這尊雕塑簡直就是煞氣的“發射塔”!無數道粗壯的黑色煞氣從雕塑內部噴湧而出,如同章魚的觸手般向四麵八方蔓延,將整個商業街區都籠罩在內。而雕塑的正下方,地底深處,似乎連接著一個更加龐大、更加陰冷的能量源。
“玄龍”羅盤此刻已經不是蹦迪了,簡直是在表演托馬斯全旋!指針瘋狂旋轉,盤麵上的藍光急促閃爍,甚至發出了輕微的“嗡嗡”聲,像是在發出強烈的警告。
“看來陣眼就在這雕塑下麵,或者說,這雕塑本身就是陣眼的一部分。”林昭煥心中有了判斷。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雕塑,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機關或者符文之類的痕跡。然而,就在他距離雕塑還有十米左右的時候,異變陡生!
“嗚——!”
一陣尖銳刺耳、仿佛金屬摩擦又像是厲鬼嚎哭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從四麵八方響起!緊接著,地麵輕微震動起來,廣場四周那些原本黑漆漆的店鋪櫥窗,突然齊刷刷地亮起了慘白色的燈光!
更詭異的是,那些燈光並非普通的照明,而是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到了林昭煥身上!
“我靠!聲光電效果都整上了?!”林昭煥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地一滾,躲到旁邊一個廢棄的花壇後麵。
幾乎就在他躲開的同時,他剛才站立的位置,地麵上的積雪猛地炸開,露出下麵被凍得邦邦硬的黑色泥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狠狠砸了一下!
“有埋伏!”林昭煥心頭一凜。這絕對不是單純的煞氣反噬,而是有人在操控!
他屏住唿吸,透過花壇的縫隙向外觀察。隻見廣場中央那尊詭異的金屬雕塑,此刻仿佛活了過來!那些扭曲的金屬線條竟然在緩緩蠕動,暗紅色的表麵泛起一層油膩的光澤。雕塑頂端,一個原本不起眼的尖刺狀結構,此刻正對準他藏身的方向,尖端凝聚著一團肉眼可見的、散發著極寒氣息的黑色能量!
“我去……這是什麼?變形金剛之煞氣版?還是凍感光波發射器?”林昭煥忍不住吐槽,但手上的動作卻一點不慢。他迅速從隨身的小包裏摸出幾枚特製的銅錢,指尖一彈,三枚銅錢成品字形飛出,精準地打向雕塑的三個不同方位。
這並非普通的銅錢,而是經過他特殊祭煉,刻有破煞符文的法器。
“叮叮當!”
銅錢撞在金屬雕塑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並爆開一小團微弱的金光。那凝聚在雕塑頂端的黑色能量似乎受到幹擾,晃動了一下,變得有些不穩定。
“有效!”林昭煥精神一振。
然而,還沒等他高興兩秒,一個低沉、沙啞、仿佛砂紙摩擦般的聲音,突兀地在空曠的廣場上響起,帶著一種非人的冰冷質感:
“外來者……擾亂此地安寧……死……”
聲音似乎來自四麵八方,又好像直接響在林昭煥的腦海裏。緊接著,廣場四周那些亮起慘白燈光的店鋪裏,竟然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咚……咚……咚……”
那腳步聲緩慢而滯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林昭煥的心跳上。他凝神望去,隻見那些店鋪的玻璃門後麵,一個個高大、臃腫、形狀怪異的黑影,正緩緩地“走”出來!
那些黑影並非人類,更像是用廢棄的金屬、垃圾、混合著濃稠的煞氣強行拚湊起來的“怪物”!它們有的拖著鏽跡斑斑的鐵鏈,有的揮舞著斷裂的鋼管,動作僵硬,但目標明確——就是他藏身的花壇!
“我去!還帶召喚小弟的?!”林昭煥隻覺得頭皮發麻。這陣仗,已經超出了尋常風水問題的範疇,更像是某種邪術或黑魔法了!
他看了一眼還在瘋狂旋轉的羅盤,又看了看廣場中央那個虎視眈眈的“凍感光波發射器”,再瞅瞅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的“垃圾人軍團”,腦子裏瞬間閃過三個字:
扯唿!
硬剛?開什麼玩笑!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而且手段詭異。他現在連對方是人是鬼、目的何在都沒搞清楚,貿然硬拚絕對是下下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撤出去,搞清楚狀況再說!
打定主意,林昭煥不再猶豫。他深吸一口氣,猛地從花壇後竄出,但並非衝向來路,而是反其道而行,朝著商業街更深處、煞氣相對較弱的一個方向衝去!
他記得來的時候,用炁視觀察過,那個方向似乎有一條尚未完工、通往後巷的小路,或許可以作為逃生通道。
“想走?!”那個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怒意。
廣場中央的金屬雕塑猛地一震,頂端的黑色能量瞬間凝聚完成,化作一道粗壯的、散發著恐怖寒氣的黑色光束,如同激光炮一般,朝著林昭煥的背影激射而來!
“凍感光波來啦!”林昭煥怪叫一聲,腳下步伐陡然加快,踩出一種奇特的、仿佛醉酒般搖擺不定卻又迅捷無比的步法——“禹步”的變種,專門用來規避鎖定和能量攻擊。
那道黑色光束幾乎是擦著他的後背飛過,擊中了他身後不遠處的一堵牆壁。隻聽“哢嚓”一聲脆響,堅固的磚牆瞬間被凍結、龜裂,表麵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散發著黑氣的冰霜!
林昭煥看得眼角直抽搐:“乖乖,這要是被打中了,估計直接變成冰雕藝術品,還是現代抽象派的那種!”
他不敢怠慢,腳下毫不停留,同時雙手快速結印,口中急念:“巽為風,風行無阻,破!”
隨著他最後一個字念出,一股無形的勁風以他為中心向後席卷而去,雖然無法對那黑色光束造成實質性傷害,卻成功地幹擾了空氣中的煞氣流動,讓緊隨其後的第二道“凍感光波”稍微偏離了方向,打在了空地上,再次凍裂了一大片地麵。
趁著這個空隙,林昭煥已經衝到了那條記憶中的小路入口。果然,這裏堆放著一些建築垃圾,但確實有一條可供一人通過的縫隙,通往商業街後麵的暗巷。
他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身後傳來了那些“垃圾人”沉重的追趕聲,以及那個沙啞聲音氣急敗壞的低吼。
穿過狹窄的通道,林昭煥終於來到了商業街背後的暗巷。這裏的煞氣明顯稀薄了許多,但依舊陰冷潮濕。他不敢停留,沿著暗巷一路狂奔,直到徹底跑出了商業街的範圍,確認後麵沒有“追兵”跟來,才扶著牆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奶奶的……這黑河……果然不是什麼善地……”他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天太冷,汗剛出來就凍成冰渣了),心有餘悸。
今晚的遭遇,實在超出了他的預料。那個詭異的金屬雕塑,恐怖的黑色光束,還有那些被煞氣驅動的“垃圾人”,以及那個神秘的、非人般的聲音……這背後操控一切的,究竟是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玄龍”羅盤。此刻,羅盤指針已經不再瘋狂旋轉,但依舊微微顫抖著,指向他剛剛逃離的商業街方向,盤麵上的幽藍光芒也黯淡了許多,仿佛消耗了不少能量。
“辛苦你了,老夥計。”林昭煥輕輕撫摸著羅盤,“看來,想破這個局,沒那麼容易啊。”
他抬起頭,望向漆黑的夜空。鉛灰色的雲層似乎壓得更低了,風雪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似乎瞥到了什麼。
在不遠處,一個同樣漆黑的巷子拐角處,一個模糊的、穿著厚重衣物的身影,一閃而逝。
是錯覺嗎?還是……有人在跟蹤他?
林昭煥心中警鈴大作,迅速收斂氣息,悄無聲息地朝著那個方向摸了過去。
然而,當他來到那個拐角處時,那裏空空如也,隻有地上殘留著幾個淺淺的、幾乎快要被新雪覆蓋的腳印。那腳印的大小和形狀……似乎有些眼熟?
他皺著眉頭,仔細辨認著。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個相對清晰的腳印邊緣,那裏似乎遺留下了一點點……栗色的長發?
林昭煥的瞳孔猛地一縮。
安雅?!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是巧合?還是……她一直跟著他?或者說,她和商業街裏的那個“東西”,根本就是一夥的?!
無數的疑問瞬間湧上心頭,讓林昭煥原本就有些混亂的思緒變得更加複雜。他感覺自己仿佛一腳踏入了一個精心布置的迷局,每一步都充滿了未知和危險。
那個看似溫柔無害的餐館老板娘,她右手虎口那奇怪的印記,她那複雜的眼神,以及現在這根遺落在雪地裏的栗色頭發……這一切聯係起來,指向了一個令人不安的可能性。
林昭煥站在風雪彌漫的暗巷中,隻覺得一股比嚴寒和煞氣更加冰冷的寒意,緩緩爬上了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