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廟裏的光芒漸漸趨於穩定,如同給這方天地披上了一層溫柔的星紗。法陣運轉不息,將純淨的能量緩緩注入大地深處,也滌蕩著廟宇內殘留的汙穢。一切似乎都塵埃落定,迴歸正軌。
然而,林昭煥的心頭,卻像是被剛才那塊碎成渣渣的殘玉,留下了一道無形的裂痕。疑雲如同高原上的陰霾,揮之不去。
他看著地上那堆烏黑的粉末,又看了看身邊一臉擔憂、驚魂未定的薩日娜,緩緩搖了搖頭。
“不行,這事沒完。”他聲音有些沙啞,動用本源力量的反噬讓他現在感覺像是被抽幹了骨髓,腦袋裏還殘留著嗡嗡的迴響,但他眼神裏的銳利卻絲毫未減。
“林先生,你……你先休息一下吧!”薩日娜看著他慘白的臉色,心疼地勸道,“你的手還在抖呢!有什麼事,等你好點再說不行嗎?”
“等?”林昭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等敵人打上門來,給我們送‘驚喜大禮包’嗎?那塊玉佩裏的東西,可不是什麼善茬。剛才那一下,雖然把它留在玉裏的‘分身’給滅了,但也等於告訴了它背後的主子——‘嘿,哥們兒,你們家看門狗被人打了,坐標石窠村,速來!’”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凝重:“我們現在就像是站在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火藥桶旁邊,不想辦法拆引信,難道還等著它放煙花給我們看?”
薩日娜被他這番話嚇得一個激靈,再不敢提休息的事了。她咬了咬嘴唇:“那……那我們該怎麼辦?”
“解鈴還須係鈴人!绷终褵ǖ哪抗馔断蚋G洞的方向,“問題的根源,很可能就在你阿爺,石山老爺子身上。那塊玉佩,和他脫不了幹係。我們必須弄清楚,他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這裏麵又藏著多少秘密!
“可是……阿爺已經……”薩日娜眼神黯淡下來。
“人雖然走了,但他生活過的地方,用過的東西,甚至是他親手構建的這個……家,都會留下痕跡。”林昭煥眼神深邃,“走,去你阿爺的窯洞,我們來一次徹底的‘考古’!
盡管身體疲憊欲死,但強烈的好奇心和一種隱隱的不安感,如同兩根鞭子,抽打著林昭煥的神經。他扶著牆壁,勉強站直身體,對薩日娜道:“帶路吧,‘守護者’同誌。我們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薩日娜看著他強撐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無奈,最終隻能點點頭,攙扶著他(雖然林昭煥嘴上說著不用,但身體很誠實地靠了過去),一步步離開了煥然一新的山神廟,向著那孔承載了石山老爺子一生秘密的窯洞走去。
夕陽的餘暉已經徹底沉入地平線,夜色如同巨大的墨汁,迅速浸染了整個黃土高原。星空格外璀璨,卻也顯得格外高遠、冷漠。石窠村的廢墟在星光下如同蟄伏的巨獸,隻有山神廟方向透出的微弱光暈,帶來一絲虛幻的暖意。
再次迴到石山老爺子的窯洞,感覺與白天截然不同。沒有了陽光,窯洞內部更顯昏暗、逼仄。薩日娜點亮了一盞老式的煤油燈,豆大的火苗跳躍著,在斑駁的土牆上投下搖曳不定的影子,將角落裏的陰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混合著煙火氣、黃土味以及老人特有氣息的味道。這種味道,讓薩日娜眼眶微紅,也讓林昭煥的心情莫名沉重了幾分。
“好了,別傷感了!绷终褵ㄅ牧伺乃_日娜的肩膀,掙開她的攙扶,自己找了張小馬紮坐下(幸好還有個能坐的),喘了口氣,“我們得抓緊時間。把你阿爺留下的所有東西,都拿出來,我們一件件看。”
薩日娜點點頭,擦了擦眼睛,開始翻箱倒櫃。
石山老爺子顯然不是個富裕的人,留下的東西不多。除了幾件打了補丁的舊衣服、一些簡單的農具、鍋碗瓢盆之外,有價值的似乎隻有兩個上了鎖的木箱子。
薩日娜找出鑰匙,打開了第一個箱子。裏麵是一些地契、糧本之類的老舊證件,還有幾張已經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其中一張是年輕時的石山老爺子,穿著粗布衣服,眼神卻異常明亮,透著一股山裏人的淳樸和倔強。
“阿爺年輕時候……好像跟後來不太一樣。”薩日娜摩挲著照片,喃喃道。
林昭煥湊過去看了一眼。確實,照片上的石山,和薩日娜描述的那個晚年有些孤僻、甚至有點神神叨叨的老人,氣質上差異很大。是什麼改變了他?是歲月的磨礪?還是……他所背負的那些秘密?
第二個箱子打開,裏麵東西更少。隻有幾本紙張發黃、用毛筆書寫的薄薄冊子,似乎是賬本或者隨筆?還有就是那張他們已經研究過多次的羊皮卷地圖。
“就是這些了!彼_日娜把東西都攤在炕上。
林昭煥拿起那幾本冊子翻了翻。大多是記錄一些日常開銷、農事節氣、或者一些零碎的感悟,字跡潦草,沒什麼特別之處。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張羊皮卷地圖上。
這張地圖,他們之前主要關注的是地脈走向、山神廟法陣以及那些標注著特殊地點的符號。但現在,林昭煥換了一個角度去審視它。
他沒有去看那些明顯的線條和符號,而是仔細觀察著羊皮卷本身的材質,以及繪製地圖所用的顏料。
羊皮的質地很古老,鞣製的手法也相當粗糙,帶著一種原始的氣息。但繪製線條的顏料……
林昭煥用手指蘸了點唾沫(薩日娜再次:“……”),小心翼翼地在地圖邊緣一處空白的地方輕輕擦拭了一下。
指尖傳來一種奇特的觸感,有點黏,還有點……腥?
他湊近聞了聞。沒有明顯的血腥味,但確實有一股非常非常淡薄的、類似於某種動物油脂混合了礦物粉末的特殊氣味。
“這顏料……有問題!绷终褵ㄠ。
他讓薩日娜舉著煤油燈靠近一些,然後再次運起“炁視”,將目光聚焦在那些繪製的線條上。
這一次,他不再關注線條本身代表的地理信息,而是觀察線條內部蘊含的能量波動。
在煤油燈昏黃的光線下,配合著他左眼的特殊視野,那些原本看起來隻是普通標記的線條,此刻仿佛“活”了過來!
尤其是那些用紅色顏料繪製的地脈走向,以及圍繞山神廟的那個複雜陣圖,其內部竟然流動著極其微弱、卻異常複雜的能量!這種能量的流動方式……絕非簡單的標記!它更像是一種……被封印的、處於休眠狀態的……符文?!
而且,繪製這些紅色線條的顏料,能量屬性極其特殊!既有火的熾熱,又帶著土的厚重,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極其隱晦的、屬於“陰煞”的氣息?!
“以煞製煞?不對……更像是……”林昭煥眉頭緊鎖,大腦飛速運轉。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在礦井裏看到的、那些邪道組織刻畫的旁門左道符文!兩者之間,似乎有某種……同源性?但又不完全相同!這張地圖上的能量雖然也帶著陰煞之氣,但整體卻透著一股“克製”和“引導”的意味,而非純粹的邪惡與破壞!
難道……
一個驚人的念頭再次浮現:石山老爺子,他不僅僅是知道邪道組織的存在,他甚至……懂得他們的部分法門?!並且,他在嚐試用某種方式……反製他們?!
這張羊皮卷地圖,根本就不是簡單的堪輿圖!它很可能是一張……未完成的、試圖利用地母之心和山神廟本身的力量,來反向克製、甚至摧毀那個“鎖龍囚煞陣”的……陣法設計圖?!
而繪製這地圖所用的特殊顏料,很可能就是老爺子用某種極其特殊的方法(或許混合了他自身的精血?某種特定的礦物?甚至是……那隻怪鳥的什麼東西?)調配而成,用來承載和引導這種複雜能量的關鍵!
“我的天……”林昭煥感覺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如果真是這樣,那石山老爺子這盤棋……下得也太大了!也太……孤獨了!他一個人,默默地研究、準備,試圖對抗一個傳承數百年的邪惡組織?
那塊殘玉佩,又扮演了什麼角色?是邪道組織用來監視或控製他的工具?還是老爺子故意留下,用來警示或引導後來者的線索?
林昭煥迫切地想要找到更多證據。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窯洞內部。除了箱子裏的東西,還有什麼可能藏著秘密?
牆壁?土炕?
他站起身,走到土炕邊。這孔窯洞的土炕盤得很大,是北方農村常見的那種,冬天燒火取暖,夏天則涼爽。炕麵上鋪著一張破舊的草席。
林昭煥掀開草席,露出了下麵被煙火熏得發黑的炕麵。他伸出手,仔細地在炕麵上撫摸著,感受著每一塊磚石的溫度和能量。
忽然,他在靠近炕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摸到了一塊似乎有些鬆動的磚頭。
他心中一動,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聲音……有點空?
他和薩日娜對視一眼,後者也緊張起來。
林昭煥示意她拿煤油燈照亮,然後小心翼翼地用探桿的扁平一端,沿著磚縫輕輕撬動。
那塊磚頭果然是鬆動的!幾下之後,就被完整地撬了開來。
磚頭下麵,並非實心的土層,而是一個不大不小、剛好能容納一個巴掌大小物件的……暗格!
暗格裏,靜靜地躺著一個用粗麻布層層包裹的小包。布包的顏色已經很舊了,邊角磨損,顯然被珍藏了很久。
林昭煥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幾分。直覺告訴他,這裏麵裝著的,很可能就是石山老爺子真正想要隱藏的秘密!
他小心翼翼地將布包取出來,入手沉甸甸的。他沒有立刻打開,而是先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艾草和某種不知名藥草的特殊香氣傳來。這是……驅邪避穢的氣味?看來老爺子對這裏麵的東西,保護得相當嚴密。
然後,他才一層層地解開包裹的麻布。
麻布裏麵,還有一層油紙。
油紙打開,露出了裏麵的東西——
並非林昭煥預想的筆記、信件或者法器,而是……幾塊形狀不規則的、顏色漆黑、卻隱隱泛著金屬光澤的……骨頭?!
這些骨頭大約指甲蓋大小,邊緣銳利,質地堅硬,觸手冰涼。它們看起來不像是人骨,也不像是普通動物的骨頭,形狀極其奇特,表麵似乎還有一些天然形成的、如同符文般的細密紋路。
一共三塊。
除了骨頭,布包裏還有一小撮……已經幹枯發黑的……羽毛?!
這羽毛極細極韌,顏色漆黑如墨,即使幹枯了,似乎也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陰冷氣息。
林昭煥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骨頭!這羽毛!
他瞬間想起了薩日娜描述的那種不祥的“怪鳥”!還有那塊被他毀掉的殘玉上雕刻的圖案!
難道……石山老爺子,他不僅僅是知道怪鳥的傳說,他還……接觸過,甚至……獵殺過?!
林昭煥拿起其中一塊黑色的骨頭,運起“炁視”仔細觀察。
骨頭內部,果然蘊含著一股極其陰寒、暴戾、充滿了死寂與怨毒的能量!這種能量的性質,與那塊殘玉中潛藏的詛咒之力,以及礦井深處那個邪道組織的氣息,同源,但似乎更加……原始?更加……純粹?
仿佛,這骨頭和羽毛,才是那股邪惡力量的“源頭”之一!
而石山老爺子,他竟然將這種東西,小心翼翼地用驅邪的藥草和麻布包裹,藏在炕洞的暗格裏?!
他到底想幹什麼?!
林昭煥感覺自己的大腦快要不夠用了。線索越來越多,但指向的真相卻越來越撲朔迷離,甚至……越來越驚悚!
“這……這是什麼?”薩日娜看著那些漆黑的骨頭和羽毛,也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和不安,“看著……好邪門……”
“何止是邪門。”林昭煥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如果我沒猜錯,這很可能就是傳說中那種‘怪鳥’的遺骸。你阿爺……恐怕不僅僅是‘聽說’過它那麼簡單!
他將骨頭和羽毛重新用布包好,但這一次,他沒有立刻放迴去,而是將其拿在手中。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張羊皮卷地圖。
一個更加大膽、更加瘋狂的猜測,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繪製地圖的特殊顏料……那股混合了陰煞之氣的特殊能量……這些怪鳥的遺骸……還有山神廟的法陣……地母之心……星辰石……
難道……石山老爺子,他真正的目的,並非僅僅是反製邪道組織,或者守護村子那麼簡單?
他是不是……在嚐試……利用某種禁忌的方法,將怪鳥(或者說,它所代表的那種原始邪惡力量)與地母之心(大地本源之力)以及星辰石(天外之力)……進行某種程度的……融合?!或者說……轉化?!
用至陽至剛的星辰之力和厚德載物的大地之力,來煉化、或者說“度化”這種極陰極邪的怪鳥之力?
這……這簡直是在玩火!不!這簡直是在抱著核彈跳火山口!
稍有不慎,別說反製敵人了,恐怕第一個被炸得粉身碎骨的就是他自己!甚至可能引發難以想象的災難!
林昭煥倒吸一口涼氣,手心都開始冒汗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石山老爺子……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存在?是瘋子?是梟雄?還是一個……走投無路、隻能兵行險著的悲情英雄?
而那塊殘玉佩,是不是就是邪道組織用來監視他這種瘋狂行為,並在必要時進行幹擾或引爆的“保險絲”?
一切似乎都串聯起來了,但指向的真相,卻讓人不寒而栗。
“林先生?林先生?你怎麼了?”薩日娜看到林昭煥臉色變幻不定,額頭冷汗直冒,不由得擔心地推了他一下。
林昭煥猛地迴過神,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沒事……隻是想到了一些……可能性!彼麤]有將自己那過於驚世駭俗的猜測告訴薩日娜,怕嚇到她,也因為這還僅僅是猜測,缺乏直接證據。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找到更多線索,驗證這個猜測。
“薩日娜,”他站起身,目光如炬,“我們得再去一個地方!
“去哪裏?”
“去你阿爺留下的那張地圖上,標注的另外幾個特殊地點!尤其是那個……‘枯木逢春之地’!我懷疑,那裏可能藏著解讀這一切的關鍵!”
直覺告訴他,那隻“怪鳥”的秘密,以及石山老爺子最終的意圖,很可能就隱藏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被地圖標記出來的角落裏!
而他手中這包漆黑的骨頭和羽毛,或許就是打開那些秘密的……鑰匙?
夜色正濃,星光冰冷。石窠村的秘密,如同這高原上的深夜,深邃而危險。林昭煥知道,他已經踏入了一個遠比想象中更加波譎雲詭的漩渦中心。前路未知,吉兇難卜。
但他別無選擇,隻能繼續前行。因為真相,往往就隱藏在最深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