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義莊停屍房裏，時間仿佛也染上了此地的死寂，流淌得異常緩慢粘稠。


    林昭煥靠在牆角，雙目緊閉，唿吸平穩悠長，看上去就像個因為失血過多而陷入深度昏迷的傷員。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大腦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每一個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如同一個潛伏在暗處的獵手，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風吹草動。


    右肩的傷口依舊在隱隱作痛，但那股鑽心刺骨的寒意已經被“迴春丹”的藥力壓製了不少，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樣讓他痛不欲生。體內的內息也在師門心法的引導下，如同涓涓細流般，緩慢而頑強地修複著受損的經脈。雖然離恢複行動力還差得遠，但至少，他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而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了。


    “活著就好，活著就有機會……”林昭煥在心裏給自己打氣，順便吐槽，“不過下次再接這種活兒，一定得先看看黃曆，還得加錢！這簡直是從新手村直升地獄難度，中間連個存檔點都沒有！”


    他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著房間另一端那個如同老僧入定般的李老丈。


    這老頭兒，自從坐下後就沒動過，保持著那個筆挺的坐姿和古怪的祭祀手印，仿佛一尊風幹的木雕。但林昭煥能清晰地“看”到（用他的左眼），周圍那些死沉的、灰蒙蒙的陰氣，正如同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絲絲縷縷地朝著李老丈匯聚而去，然後被他那個古怪的手印緩緩吸收，融入他那看似枯槁的身體之中！


    “嘿，這老家夥，擱現代社會都能申請個新能源補貼了，純天然無汙染陰氣動力，環保節能。”林昭煥在心裏嘖嘖稱奇，警惕心卻提到了最高。


    吸收陰氣？這可不是什麼正經的修煉法門。要麼是邪術，要麼……就是他本身就不是“人”！至少不是純粹的活人！


    聯想到之前感受到的那股“枯木逢春”般的詭異生氣，以及那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銀針”氣息……林昭煥心中隱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難道這李老丈，其實已經死了？或者說，曾經死過？現在是靠著某種秘法或者……外力，維持著一種半生半死的狀態？而他吸收陰氣，就是為了補充維持這種狀態所需的能量？


    那他之前在河神廟裏“斷氣”，難道是真的能量耗盡了？後來又被雲陽子用某種方法（或者他自己用了什麼後手）給“激活”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剛才出手相助，引他們來這義莊，目的又是什麼？難道這地方對他恢複能量特別有利？或者，他需要“活人”的氣息來中和或引導他吸收的死氣？


    林昭煥越想越覺得這潭水深不可測，自己就像是誤入藕絲洞的蜘蛛，被一張無形的大網越纏越緊。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怕自己的情緒波動引起李老丈的注意。他將一部分心神沉入體內，繼續引導內息療傷，另一部分心神則凝聚在左眼和袖子裏的“玄龍”羅盤上，持續監控著周圍的氣場變化。


    羅盤的盤麵依舊呈現出那種死寂的灰色，但在代表“生門”、“開門”的方位上，那幾點微弱的紅光似乎……稍微亮了一點點？雖然依舊如同風中殘燭，但至少沒有熄滅。


    這是否意味著，生機尚存？或者說，逃離這裏的機會，就在那幾個方位？


    而在代表“死門”、“驚門”的方位，那如同墨汁般濃鬱的灰色漩渦，旋轉得似乎更加……急促了？而且，林昭煥能感覺到，這個漩渦的核心，似乎正對準著……李老丈所在的位置！


    這老頭兒，果然是在主動吸收這義莊裏最兇、最死的陰煞之氣！他在玩火！


    時間就在這種詭異的寂靜和暗流湧動中一點點流逝。


    太陽漸漸升高，更多的光線透過破窗和屋頂的窟窿照射進來，在布滿灰塵的空氣中形成一道道光柱，卻絲毫無法驅散房間裏的陰冷。


    靠在林昭煥身上的蘇晴似乎是真的睡著了，唿吸變得均勻綿長，緊蹙的眉頭也稍稍舒展開了一些。或許是之前太過驚嚇和疲憊，又或許是這死寂的環境反而讓她有了一種奇異的“安全感”？


    林昭煥看著她恬靜的睡顏，心中微微歎了口氣。希望她能多睡一會兒吧，天知道接下來還要麵對什麼。


    他繼續“閉目養神”，實則如同一個最高明的棋手，在腦海中推演著各種可能性，計算著每一步的風險和收益。


    李老丈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如同石化了一般。但他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更加粘稠、滯澀，甚至連光線照射到他附近時，都仿佛被扭曲吸收了一樣。他吸收陰氣的速度，似乎也在逐漸加快！


    林昭煥能感覺到，自己右肩傷口處那股被壓製下去的屍煞寒氣，似乎又開始蠢蠢欲動，仿佛受到了某種同源力量的吸引或共鳴！


    必須盡快離開這裏！這個念頭再次變得強烈起來。


    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李老丈的狀態不明，貿然行動很可能引火燒身。而且，外麵那個“人煉太歲”和虎視眈眈的“秦臻”，誰知道還在不在附近？


    就在林昭煥耐心等待，尋找最佳時機的時候，異變陡生！


    並非來自李老丈，也不是來自廟外。


    而是來自……房間的角落！


    那個堆放著破爛壽衣、紙錢元寶的角落！


    “悉悉索索……”


    一陣極其輕微的、如同老鼠啃噬木頭又像是幹枯樹葉被拖動的聲音，突兀地打破了停屍房的死寂！


    聲音很小，但在這落針可聞的環境裏，卻顯得格外刺耳！


    林昭煥猛地睜開了眼睛！


    旁邊的蘇晴也被驚醒了，睡眼惺忪地抬起頭，緊張地看向聲音來源：“什麼聲音？”


    林昭煥立刻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盯住了那個角落！


    隻見那個堆滿了雜物的角落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一堆破爛的、沾滿了灰塵和黴斑的壽衣，竟然像是有了生命般，自己鼓脹起來，然後又塌陷下去，發出“悉悉索索”的摩擦聲！


    緊接著，一隻……不，是半隻……幹枯、發黑、如同雞爪般的手，猛地從那堆壽衣下麵伸了出來！指甲又長又黑，還在微微抽搐著！


    “媽耶！還有？！這義莊是買一送一搞促銷嗎？！”林昭煥差點沒把剛運轉起來的內息給岔了氣！


    之前那個“工人行屍”已經夠嚇人了，現在這角落裏又鑽出來個什麼玩意兒？難道是某個被遺忘在這裏、沒來得及下葬的“老住戶”被驚醒了？


    蘇晴更是嚇得花容失色，死死抓住林昭煥的胳膊，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然而，出乎林昭煥意料的是，房間另一端的李老丈，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新朋友”，竟然……毫無反應？！


    他依舊保持著那個筆挺的坐姿和古怪的手印，仿佛對角落裏的動靜充耳不聞，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依舊專注於他那“陰氣自助餐”！


    這就很奇怪了！


    難道這角落裏的東西，和他是一夥的？或者……是他故意放出來試探他們的？


    林昭煥心念急轉，左手悄悄握緊了桃木小劍的劍柄（雖然沒什麼力氣，但好歹是個心理安慰），同時用眼神示意蘇晴保持冷靜，不要出聲。


    “悉悉索索……”


    那隻幹枯的鬼手在空中徒勞地抓撓了幾下，然後縮了迴去。緊接著，那堆壽衣蠕動得更加劇烈了！


    終於，在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一個“東西”緩緩地從那堆破爛裏……坐了起來！


    那是一個……紙人？！


    一個用竹篾紮骨、外麵糊著粗糙紙張、畫著簡單五官的等身紙人！


    但這紙人，卻與尋常祭祀用的紙人截然不同！


    它的紙麵上，布滿了深褐色的、如同幹涸血跡般的汙漬！畫著的五官扭曲而詭異，嘴角咧開一個誇張而驚悚的笑容！它的身上，竟然還穿著一件破破爛咧、沾滿泥土的古代官服？！（雖然樣式模糊，但能看出是官服的形製）


    最詭異的是，這紙人的雙臂！竟然不是紙糊的，而是……兩截真正的人類手臂！幹枯、發黑，正是剛才伸出來的那種鬼爪！


    一個穿著古代官服、擁有真正鬼手的紙人？！


    這組合……簡直是陰間行為藝術大賞！


    “咕……咕……”


    那紙人僵硬地轉動著它的紙糊腦袋，發出如同喉嚨被堵住般的怪聲。它那畫出來的、扭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林昭煥和蘇晴！


    一股陰冷、怨毒、還帶著一絲……官僚氣息？（林昭煥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的煞氣，從紙人身上散發出來！


    “這……這又是什麼玩意兒？”林昭煥感覺自己的認知底線再次被刷新，“難道是……某個死不瞑目的貪官汙吏，附身在紙人身上了？”


    他下意識地握緊桃木劍，準備應對。雖然不知道這玩意兒戰鬥力如何，但看這造型，肯定不是來送溫暖的。


    然而，就在林昭煥以為這紙人要撲過來的時候，它卻做出了一個更加詭異的舉動。


    它那穿著官服的紙糊身體，竟然以一種極其僵硬、極其滑稽的姿勢，緩緩地……站了起來！


    然後，它邁動著同樣僵硬的紙糊雙腿，一步一頓，朝著……


    不是林昭煥和蘇晴！


    而是朝著房間另一端，那個正在“入定”的李老丈，走了過去！


    “嗯？”林昭煥愣住了。


    這什麼情況？內訌？還是……某種儀式要開始了？


    隻見那官服紙人，邁著六親不認的僵硬步伐，一步步走到李老丈麵前，停了下來。


    它那畫出來的、扭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李老丈那張如同枯樹皮般的臉。


    李老丈依舊閉著眼睛，保持著那個古怪的手印，對近在咫尺的紙人視若無睹，仿佛它隻是一團空氣。


    紙人歪了歪它的紙糊腦袋，似乎有些“疑惑”？


    然後，它抬起了那隻幹枯發黑的鬼手，朝著李老丈的……天靈蓋，緩緩地按了下去！


    臥槽！這是要幹嘛？！吸星大法？還是強製關機？！


    林昭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幾乎要忍不住出手阻止！


    但就在那隻鬼手即將觸碰到李老丈頭皮的瞬間！


    異變再起！


    一直閉目不動的李老丈，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裏，不再是之前的清亮，也不再是渾濁，而是……一片漆黑！如同兩個深不見底的墨色漩渦！


    一股比之前他吸收陰氣時更加龐大、更加冰冷、更加死寂的氣息，轟然從他體內爆發出來！


    “滾！”


    一聲低沉、沙啞，卻蘊含著無上威嚴的嗬斥，從李老丈口中發出！


    那隻按向他天靈蓋的鬼手，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到一般，猛地縮了迴去！甚至冒起了一縷黑煙！


    那個官服紙人更是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蹬蹬蹬”向後連退了七八步，紙糊的身體都差點散架！它那畫出來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一絲……恐懼？！


    它……它在害怕李老丈？！


    林昭煥徹底懵了。這反轉來得也太快了吧？！


    這李老丈……到底是什麼來頭？！他身體裏到底藏著什麼？！難道……他才是這義莊裏真正的“大佬”？！


    被嗬斥逼退的官服紙人，似乎極不甘心，它在原地晃悠了幾下，發出“嗚嗚”的怪叫聲，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再次上前。


    但最終，它似乎還是被李老丈身上那股恐怖的氣息所震懾，不敢再造次。它僵硬地轉過身，惡狠狠地“瞪”了林昭煥和蘇晴一眼（仿佛在遷怒），然後拖著那僵硬的步伐，一步一頓地……重新走迴了那個角落，縮迴了那堆破爛壽衣之中，消失不見了。


    隻留下空氣中那淡淡的陰冷怨氣和一絲揮之不去的……官僚氣息？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幾十秒，卻看得林昭煥和蘇晴心驚肉跳，如同坐了一趟陰間的過山車。


    房間裏再次恢複了死寂。


    但這一次，氣氛卻更加詭異，更加壓抑。


    林昭煥看著房間另一端，那個緩緩閉上眼睛，重新恢複“入定”狀態，但氣息卻明顯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危險的李老丈，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凍得他手腳冰涼。


    將計就計？靜觀其變？


    現在看來，這“變”……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恐怖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