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雲苓那雙清澈見底、仿佛能洞穿一切偽裝的眸子,林昭煥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他知道,在這個神秘而強大的女子麵前,尋常的江湖伎倆和含糊其辭恐怕很難蒙混過關。更重要的是,剛才那與“地火心魔”產生的詭異共鳴,以及右肩舊傷傳來的劇痛,讓他深刻意識到,眼前這潭渾水,遠比他想象的要深,甚至可能直接關係到他一直試圖逃避或追尋的那個終極謎團。
合作,似乎成了唯一的選擇。而合作的基礎,是信任。信任,則需要某種程度的坦誠。
林昭煥深吸了一口氣,息壤淵中純淨而微涼的空氣,似乎讓他紛亂的心緒稍微平複了一些。他抬手,輕輕按住了自己仍在隱隱作痛的右肩,臉上露出一絲苦澀而複雜的笑容。
“雲苓姑娘,你問我這傷的來曆……”他緩緩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疲憊,“說實話,連我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話並非完全虛言。那段記憶,對他來說,始終如同籠罩在濃霧之中,充滿了混亂、劇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他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緒,決定從傷勢的“後果”入手,避開最核心的“起因”。
“我隻能告訴你,這道傷,並非拜尋常人、尋常物所賜。”林昭煥抬起頭,迎向雲苓探究的目光,眼神坦誠,“當年……我遇到了一股極其強大、充滿了……怎麼說呢,充滿了純粹毀滅意誌的力量。一場惡戰,我僥幸撿迴一條命,但也付出了代價。”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肩:“這道傷,便是那次衝突留下的‘紀念品’。它不僅僅是皮肉之傷,更像是……有一縷那毀滅力量的殘餘氣息,如同跗骨之蛆,永遠烙印在了這裏。”
他刻意隱去了對手的具體形態、事件發生的地點以及為何會卷入其中,隻強調了力量的性質和傷勢的特殊性。
“這殘留的氣息很麻煩,”林昭煥自嘲地笑了笑,“它讓我對某些特定的負麵能量變得異常敏感,就像……就像一塊磁鐵,總能吸引一些不那麼友好的‘鐵屑’。比如剛才那煞氣中的怨念,還有……”他看了一眼遠處那暫時沉寂下來的黑色祭壇,“……這所謂的‘地火心魔’。”
“它不僅能吸引,似乎還能……共鳴。”他補充道,語氣凝重,“剛才祭壇異動時,我感覺到的不僅僅是劇痛,更像是一種……被同類唿喚的錯覺。雖然我知道,這祭壇裏的東西,其本質的邪惡與當年重創我的那股力量不盡相同,但它們在某種根源性的‘毀滅’特質上,似乎……有共通之處。”
說完這番半真半假的話,林昭煥停了下來,仔細觀察著雲苓的反應。他已經盡可能地坦誠了,將自己的“異常”歸結於舊傷後遺癥,並將自己擺在了一個同樣受此困擾、並因此更能理解當前危機的“受害者”位置上。
雲苓靜靜地聽著,她的表情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依舊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樣子。但林昭煥注意到,當他提到“毀滅意誌”和“共鳴”時,她握著衣角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那雙清澈的眸子裏,似乎也閃過了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像是了然,又像是……憐憫?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原來如此。”
許久,雲苓才輕輕吐出四個字。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仿佛帶著某種穿透時光的力量。
“難怪……難怪你能引動息壤水靈,也難怪‘它’會對你產生如此強烈的反應。”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林昭煥的右肩上,眼神深邃,“你說的沒錯,你的傷,讓你成了一盞行走在暗夜裏的……特殊燈火。既能照亮某些陰暗,也必然會引來……各種趨光或憎光的蟲豸。”
這個比喻倒是挺形象,林昭煥心裏苦笑,合著自己還是個自帶嘲諷光環的“人形自走麻煩吸引器”。
“那麼,雲苓姑娘,”林昭煥順勢追問,“這‘地火心魔’,究竟是何來曆?為何會被封印在此?它與這秦嶺龍脈,又有什麼關聯?”既然我已經“坦誠”了,按照江湖規矩,你也該透露點幹貨了吧?
雲苓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著什麼。她轉過身,重新望向那座古老的黑色祭壇,目光悠遠。
“關於‘地火心魔’的完整來曆,即使是我們這一脈的記載,也語焉不詳,隻留下一些殘篇斷簡和口耳相傳的警示。”她緩緩道,“我們隻知道,它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妖魔鬼怪,更像是……這片古老大地本身孕育出的一種‘負麵意誌’的聚合體。”
“大地負麵意誌的聚合體?”林昭煥皺眉,這概念比妖魔鬼怪還要玄乎。
“嗯。”雲苓點頭,“秦嶺龍脈,雄渾壯闊,不僅孕育了無盡生機,其地心深處,也同樣奔騰著熾烈狂暴的地火之力。所謂‘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有磅礴的生發之氣,自然也會有與之相伴相生的……毀滅燥鬱之氣。漫長歲月中,這種負麵的地火燥氣,與無數生靈寂滅時殘留的執念、怨恨、不甘等‘心念塵埃’相互糾纏、吸引、融合,最終……凝聚成了‘它’。”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可以化為熾烈的火焰,也可以凝聚成吞噬心神的魔念。其最核心的本質,就是一種源自大地深處、想要將一切焚毀、拉入永恆死寂的……原始衝動。”雲苓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們的先祖稱之為‘地火心魔’,因為它不僅能引動地火之力造成物理上的毀滅,更能直接侵蝕生靈的心智,勾起最深沉的恐懼、貪婪和嗔恨,讓人自內而外地崩潰,化為它的養料。”
林昭煥聽得脊背發涼。這玩意兒,簡直就是個集物理攻擊和精神汙染於一體的超級大殺器啊!比他以前遇到的任何煞氣、邪祟都要恐怖得多!
“那……為何會將如此恐怖的東西,封印在這個生機勃勃的息壤淵裏?”林昭煥不解地問道,“這不是……養虎為患嗎?”
“因為,隻有這裏,才能封印它。”雲苓的語氣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息壤,是大地精粹所化,擁有無與倫比的生機與承載之力。以息壤之力布下的封印,才能勉強困住這同樣源於大地的兇煞。同時,息壤淵充沛的靈氣,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中和、淨化它散逸出的部分兇煞之氣,延緩封印被侵蝕的速度。”
“這是一個……不得已的平衡。”雲苓輕歎一聲,“將最兇惡的毀滅之力,鎮壓在最蓬勃的生機之源。如同太極兩儀,相互依存,相互製約。但這個平衡,極其脆弱。”
“而現在,隧道的修建,如同在太極圖上鑿了個洞,打破了這個平衡。”林昭煥接口道,他終於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地脈受損、靈氣外泄了,而是可能導致一個被封印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恐怖存在脫困而出!
“正是如此。”雲苓臉色凝重地點頭,“‘鎮山石’的破損,導致息壤淵靈氣外泄,如同給封印‘釜底抽薪’;而工程的持續震動,則像是在不斷敲打著囚籠,驚擾、刺激著裏麵的兇獸。”
她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林昭煥:“所以,林昭煥,現在你明白了嗎?我們麵臨的,不僅僅是一處地脈的損傷,更是一場可能波及甚廣的浩劫的……前兆。”
林昭煥沉默了。他原本以為,這次秦嶺之行,最多也就是處理一下工程引發的風水問題,調和一下地氣。卻沒想到,一腳踏入了如此驚天的一個大秘密,一個關乎上古傳說、地脈兇煞、萬古封印的巨大漩渦之中!
而他自己,似乎還因為那該死的舊傷,成了這個漩渦中一個極其不穩定的“變量”。
“雲苓姑娘,”林昭煥深吸一口氣,神色鄭重,“我明白了。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幫上多少忙,但既然適逢其會,斷沒有袖手旁觀之理。你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雲苓看著他眼中閃爍的決意,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笑意,雖然轉瞬即逝。
“好。”她點頭,“既然你有此心,我們或許……真的還有一線機會。”
“當務之急,是雙管齊下。”雲苓伸出兩根手指,“其一,必須盡快處理隧道造成的‘明傷’,也就是那道‘鎮山石’的豁口。需要用你所說的‘遁甲納氣’之法,結合此地特性,布設一個既能阻止靈氣繼續外泄,又能引導部分逸散的地火燥氣歸於他途的陣局。這需要你精通堪輿、陣法,並且……能夠承受住那豁口附近殘留的暴戾氣息。”
林昭煥點頭:“這個交給我。雖然不敢說有十成把握,但盡力一試。”
“其二,”雲苓的臉色再次變得凝重,“是加固‘息壤封魔壇’的封印。我剛才以自身血脈之力催動的符文,隻是權宜之計,撐不了太久。要想真正穩固封印,延緩‘地火心魔’的蘇醒,需要找到一種……能夠承載息壤之力,並且性質偏於‘陰’、‘柔’、‘靜’的特殊靈物,作為新的‘封印核心’,嵌入祭壇。”
“陰、柔、靜的靈物?用來鎮壓地火心魔?”林昭煥有些疑惑,“不是應該用至陽至剛之物來克製嗎?”
“尋常兇煞,或可用陽剛克之。但‘地火心魔’源於大地本源,至陽至剛之力,反而可能激起它更強的反抗。”雲苓解釋道,“唯有以至陰至柔之力,效法息壤本身的‘承載’與‘包容’之道,將其引導、束縛、使其沉睡,方是長久之計。所謂‘以柔克剛’,‘上善若水’,便是此理。”
“原來如此。”林昭煥恍然大悟,對雲苓的見識又高看了幾分。
“那……這種特殊的靈物,哪裏能找到?”他追問道。
雲苓的目光投向了那深不見底的碧綠潭水,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和……決絕。
“息壤淵的潭底深處,或許……生長著一種名為‘玄陰水母’的東西。”她緩緩道,“那是一種極其罕見的、凝聚水之精華與地底陰氣而生的奇特生靈,形似水母,卻非生非死,介於能量與實體之間。它的核心,蘊含著至純至淨的太陰之力,正是我們需要的‘封印核心’。”
“玄陰水母……”林昭煥默默記下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很不凡。那潭底深處……很危險?”
“非常危險。”雲苓的語氣斬釘截鐵,“潭水看似平靜,實則蘊含著強大的水靈壓力和刺骨的陰寒之氣,越往下越甚。而且,‘玄陰水母’本身,具有極強的自我保護意識,會釋放出迷惑心智的幻象和凍結一切的寒氣。我們這一脈,曆史上也隻有寥寥數人,成功取得過它的核心。”
“最重要的是,”雲苓看著林昭煥,眼神格外嚴肅,“潭底不僅有‘玄陰水母’,也是息壤靈脈與下方地火燥氣交匯衝擊最為劇烈的地方之一。那裏的能量極其混亂狂暴,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水火之力撕碎,或者……再次引動‘地火心魔’的注意。”
林昭煥聽得心頭一緊。這任務的難度係數,簡直是地獄級別的!
“那……”他剛想問雲苓打算怎麼辦,卻見雲苓搖了搖頭。
“取‘玄陰水母’之事,必須由我親自去。”她說道,語氣不容置疑,“隻有我,身負守護者血脈,又熟悉此地水性,才有一線成功的可能。”
“那你讓我……”林昭煥有些不解。
“你的任務,同樣重要,甚至更加緊迫。”雲苓看向那道隧道豁口的方向,“你必須在我入水之前,開始布設‘遁甲納氣’之局!盡可能地穩住‘鎮山石’的傷口,減少靈氣外泄和穢氣侵入。這樣,才能為我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和相對穩定的環境,去應對潭底的兇險。”
她頓了頓,補充道:“而且,你在外麵布陣,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分散‘地火心魔’對潭底的注意力。畢竟,你那特殊的‘燈火’氣息,對它來說,誘惑力不小。”
林昭煥:“……”合著我不僅要幹技術活,還得兼職當誘餌?!
雖然內心瘋狂吐槽,但林昭煥明白,雲苓的安排確實是目前最合理的方案。兩人分工合作,同時處理“明傷”和“暗瘡”,才有可能在最短時間內,最大限度地緩解危機。
“好!”林昭煥不再猶豫,點頭應道,“事不宜遲,我現在就開始勘察地形,準備布陣。雲苓姑娘,你需要多久時間準備?”
“我需要迴祖地取一些輔助之物,大約……半個時辰。”雲苓說著,從腰間解下一個用特殊藤蔓編織而成的小巧水囊,遞給林昭煥,“這裏麵是息壤淵的潭水,蘊含精純水靈之氣。你布陣時若感不適,可飲用少許,或用以繪製符籙,能助你抵禦那豁口處的燥火穢氣。”
林昭煥接過水囊,入手微涼,能清晰地感覺到其中蘊含的純淨能量。他鄭重地道了聲謝。
“還有這個。”雲苓又從懷中取出一枚用紅繩穿著的、形狀像彎月般的白色玉玦,遞給林昭煥,“這是‘避水玉’,是我族信物。你佩戴在身,若我……在潭底發生意外,它會碎裂示警。到那時……”
她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如果她失敗了,林昭煥就得自己想辦法跑路了。
林昭煥接過玉玦,觸手溫潤,上麵似乎還殘留著雲苓的體溫。他心中莫名地一沉,將玉玦小心地貼身戴好。
“雲苓姑娘,務必……多加小心。”他沉聲道。
雲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轉身朝著盆地深處、一處被濃密植被覆蓋的山壁走去。她的身影幾個閃爍,便消失在了那片綠意之中,想必是去了她所說的“祖地”。
林昭煥站在原地,看著雲苓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遠處那猙獰的隧道豁口和沉寂的黑色祭壇,最後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水囊和胸前的玉玦。
一場關係到上古封印、自身秘密和無數生靈安危的較量,已經迫在眉睫。他沒有退路,唯有……全力以赴!
他不再遲疑,轉身大步朝著那道“鎮山石”的豁口走去。空氣中,那股幹燥、暴戾、充滿毀滅氣息的燥火穢氣,越來越濃烈。他右肩的舊傷,也再次開始隱隱作祟,仿佛在與這股力量遙相唿應。
“來吧!”林昭煥眼神一厲,從行囊中取出了他的“玄龍”羅盤和符紙朱砂,“就讓小爺我看看,是你這‘明傷’厲害,還是我的‘遁甲’之術更勝一籌!”
一場與時間賽跑、與地脈抗爭、也與自身過往糾纏的布陣行動,即將開始!而與此同時,息壤淵的深處,又將上演怎樣驚心動魄的水下探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