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隨母親去護國寺上香。
母親在禪房聽方丈大師誦經,吩咐他去大雄寶殿添些香油錢。
在經過一處放生池時,他剛巧碰到她在同手中捧著的一條大魚說話。
那條魚比放生池裏其他魚大了兩倍不止。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大概意思是她很想吃了它,但放魚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就在那條魚被她念叨的生無可戀時,她才依依不舍地將魚放進了池子裏。
那條魚一進池子,就奮力遊走,離她遠遠的。
可她還站在池邊不願意走,隔了挺遠的距離繼續同那條魚說話。
大概意思是讓它學聰明些,別遊到池子邊來,不然肯定會被偷魚賊撈走吃掉。
羅書顯在不遠處聽得失笑,誰那麼大的膽子,敢跑到寺廟偷放生池裏的魚吃?
第二次見麵,是母親給他相看人家。
厚厚的一遝畫紙擺在了他麵前,京中適齡女子且與他門當戶對的,基本都在那遝畫紙裏。
為了應付母親,他隨意翻著,然後翻到了她。
她父親剛升為了戶部侍郎,而他父親是刑部侍郎,這點倒是挺配的。
他不由就想到了她那日與魚說話的場景。
反正是要成婚的,找個有趣的女人成婚好像也不錯。
所以,他指了她的畫像。
那段時間,剛好宮裏傳出選秀的消息。
她爹娘擔心她被選進宮,匆匆忙忙要為她找個夫婿成婚。
急是急了點,但他並沒有意見。
於是,他們二人在兩家長輩的安排下,單獨見了一麵。
他很喜歡她性子,溫溫柔柔的,讓人看著很舒服。
他也喜歡她的眼睛,幹淨純粹。
送她迴府時,他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
她羞澀的點頭,說願意。
那一瞬間,他的心好似被馬群踏過的花叢,留下無法磨滅的心花怒放。
他隨父母上溫府提親,溫府應了。
兩家快速交換了庚帖,納吉過後,又定下了納征、請期的日子。
在這期間,他們又見過幾麵。
他開始期待,期待把她娶迴家。
可就在納征的前日,好友喬遷之喜,他上門喝酒。
那日喝的有些多了,他吩咐小廝送他迴去後便睡了過去。
可再醒來時,他竟然和一個女人躺在同一張床上。
對方是文國公府的嫡小姐劉紫璿。
他的好友,他的父母和劉子璿的父母,都立在床邊。
羅書顯當時腦子嗡嗡的,被母親扇了兩巴掌後,才清醒過來。
他是醉了,但不是傻了。
他確定自己那夜什麼都沒有幹。
可他與劉紫璿躺在一張床上是事實,被人捉奸在床是事實。
她明知道他們什麼都沒發生,卻哭天搶地的告訴大家,他們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再後來,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受控製。
他與劉紫璿多次協商無果,即便他威脅她,就算娶了她,也一輩子不會碰她。
劉紫璿一意孤行,以家族之力成功將他拉入了這段無愛無性的婚姻。
溫大人和溫夫人愛女心切,認定他是為了娶高門女所以悔婚,徹底與羅家斷了來往。
他多次登門,想解釋,卻無從解釋,她也不願再見他,隻讓她兄長給他遞了一封信。
上麵寥寥兩句話:
——流水浮雲皆過客,各得其所是歸途。
羅公子,前塵已逝,惟願珍重,山高水長,不必相念——
他當時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她有看透世事的本領,有接受無常的心胸,有不怨不懟的豁達,也有不複往昔的決然。
她……真的很好。
後來,他知道溫梨兒相看了其他幾戶人家。
再後來,他聽說她進了東宮。
現在,她是寵冠六宮的皇貴妃,是他曾經觸手可及、如今卻隻能仰望的存在。
羅書顯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唿吸。
那些被強行封存的記憶、未曾宣之於口的情義、以及無法彌補的遺憾,在此刻化為洶湧的暗流,幾乎要衝破他努力維持的平靜表象。
然而,他並非是認不清現實的人。
他強行壓下喉頭的腥甜與眼底的澀意,臉上努力維持著與煦如春風般的笑容。
他後退一步,恭敬地拱手行禮,姿態無可挑剔。
“微臣參見皇貴妃娘娘,方才衝撞鳳駕,實屬無心之失,還請娘娘恕罪。”
他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
他頓了頓,又問出了那句盤旋在心底許久、明知答案卻仍忍不住想確認的話。
“娘娘……這些年,在宮中……可還安好?”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尖上滾過,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深埋的關切。
溫梨兒麵上的笑容不變,依舊得體而疏離。
“勞羅公子掛念,本宮一切安好,陛下待本宮極好。”
她不願在此處多做停留,更急著去見前院的皇上,便微微頷首,準備結束這場猝不及防的寒暄。
“今日兄長大喜,羅公子既為賓客,還請前廳入席,本宮……”
她話音未落,身體已下意識地轉向通往前院的方向。
然而,就在她轉頭的剎那,視線越過垂花門繁複的木雕,看到了不遠處的另一道月亮門下,一道墨色身影不知何時已悄然而立。
那人身姿挺拔如鬆,穿著常服,但那份睥睨天下的帝王氣勢卻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
正是她剛剛心心念念的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