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沿海的大暑時節,蒸騰的暑氣將灘塗烤得發白,卻烤不化“海霸天”鹽場裏的層層鹽霜。陳剝皮穿著鯊魚皮縫製的涼靴,手持浸過海水的皮鞭,正抽打著跪在鹽池邊的老鹽工:“老子花三錢銀子買你這條賤命,敢說鹽鹵傷了腳?”皮鞭落下,老人腳背上的血泡破裂,混著鹽粒的血水滲進池子裏,驚起一群被鹹水嗆到的彈塗魚。
“陳老爺,這月的鹽產量又少了三成……”賬房先生佝僂著腰,袖口沾著的鹽晶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少了就去紅樹林裏抓海豹!”陳剝皮踢翻鹽桶,雪白的海鹽撒在灘塗上,竟將幾株半死的紅樹苗醃得冒出水泡,“把它們的皮剝下來曬鹽,老子就不信治不了這晦氣的灘塗!”他腰間懸著的海豹皮荷包正在滴血,那是今早活剝的海豹幼崽留下的。
小普的草鞋剛踏上鹽場木棧道,竹簍裏的三隻雛鳥突然發出淒厲的叫聲——灘塗深處,三隻成年海豹正圍著一堆白骨哀鳴,白骨的腳環上刻著“陳記鹽場”,正是十年前被陳剝皮沉海的老漁民。“施主可知,”他按住想要攻擊的三花貓,目光落在陳剝皮的鯊魚皮靴上,“五年前在碣石灣,你為搶漁家的珍珠貝,將二十個漁民鎖進漁船沉海,他們臨終前的唿救,連鯊魚都不忍吞食。”
陳剝皮的皮鞭“當啷”落地,後頸一陣發涼。那個暴風雨夜,漁船的沉沒聲確實成了他午夜夢迴的催命符,此刻腳踝處的舊傷突然發作,當年被鯊魚咬掉的腳趾竟在隱隱作痛。他抬頭望向小普,卻見對方袈裟上沾著片海豹毛,正是他剛剛剝下的那隻母豹的。“哪來的野和尚!”他怒吼著揮手,鹽場的護院們立刻圍攏,手中的魚叉卻在接近小普時突然彎曲,叉尖指向陳剝皮自己。
“看!陳老爺的靴子在流血!”有鹽工驚叫。隻見陳剝皮的鯊魚皮靴縫裏滲出鹹水,在木棧道上畫出蜿蜒的血線,線尾竟聚成海豹的形狀。更詭異的是,被他踢翻的鹽桶裏,雪白的海鹽突然變成紅色,每粒鹽晶上都映著沉海漁民的臉。
小普走進鹽場深處,腐臭味撲麵而來。醃海豹的大缸裏,浮著十幾具幼豹屍體,它們的眼睛被鹽粒醃得發白,卻齊齊望向陳剝皮的方向。缸底沉著的珍珠貝,正是當年漁民們的遺物,貝肉早已被挖空,殼上刻著“還我命來”的血字。“你用海豹皮曬鹽,”他指著正在結晶的鹽塊,上麵竟浮現出豹紋,“卻不知每滴海豹血,都會讓海鹽變苦;你沉漁民入海,卻不知每具冤魂,都會讓海浪變鹹。”
陳剝皮突然聽見海浪聲中夾雜著撕心裂肺的哭喊,轉頭看見海灘上浮現出二十個模糊的人影,正是被他害死的漁民,他們的腳腕上纏著鹽晶鎖鏈,每走一步就留下帶血的腳印。“救命!你們不是死了嗎?”他瘋狂地揮舞皮鞭,卻見皮鞭化作一條小鯊魚,轉頭咬向他的手腕。
“陳老爺,您手上長魚鱗了!”賬房先生驚恐地指著陳剝皮的手臂,那裏正浮現出細密的藍色鱗片,與他靴子上的鯊魚皮一模一樣。更駭人的是,他的嘴唇開始發紺,鼻腔裏竟噴出鹹水,每口唿吸都帶著海豹的哀鳴。
“爹!不好了!”陳剝皮的兒子從鹽場大宅跑來,臉色蒼白如鹽,“娘的珍珠鐲碎了,裏麵掉出海豹的牙齒,她的手……她的手變成鰭了!”
小普跟著眾人衝進大宅,隻見陳夫人蜷縮在床榻上,曾經保養得宜的手竟變成了海豹的鰭狀肢,指甲縫裏卡著珍珠貝的碎片,正是她當年強搶漁民的戰利品。“疼……像是被人活剝了皮……”她呻吟著,腕間的翡翠鐲突然炸裂,飛出的碎玉在牆上拚出“剝皮者必被剝”的血字。
正午,鹽場的曬鹽池突然沸騰。陳剝皮跌跌撞撞地衝過去,隻見滾燙的鹽鹵中浮現出無數海豹的身影,它們的皮毛在沸水中卷曲,卻齊齊轉頭望向他。“不!這是我的鹽池!”他怒吼著想要逃離,卻被鹽晶結成的鎖鏈纏住腳踝,拖向沸騰的鹽池。
“陳剝皮,你還記得我爹嗎?”老鹽工的孫子突然站在池邊,眼中燃燒著怒火,“他被你活剝海豹時濺出的熱油燙傷,臨終前讓我記住你靴子上的鯊魚紋!”少年扯開衣襟,胸口的燙傷疤痕竟與陳剝皮的靴子花紋一模一樣。
小普按住想要複仇的少年,望向逐漸被鹽鹵淹沒的陳剝皮:“他的報應,自有天地收。”隻見陳剝皮的皮膚開始剝落,露出下麵布滿鯊魚齒痕的血肉,每道傷口都在滲出鹽晶,竟與他活剝海豹時的場景分毫不差。更恐怖的是,他的喉嚨裏發出海豹的哀鳴,身體慢慢蜷縮成海豹的形狀,卻被沸騰的鹽鹵燙得皮開肉綻。
“饒命!我願意放生所有海豹……”他的哭號混著鹽鹵的咕嘟聲,卻沒人聽見。鹽池裏的海豹魂靈突然聚攏,用鰭狀肢撕扯他的衣裳,露出的皮膚上,密密麻麻印著被他害死的漁民和海豹的名字。
子夜,鹽場傳來巨響。陳剝皮的鯊魚皮靴突然裂開,露出的雙腳已變成鰭狀肢,腳掌上的紋路竟與當年沉海漁船的錨鏈一模一樣。他的豪宅轟然倒塌,堆積的海鹽中,露出二十具漁民的白骨,每具白骨的手中都握著半片海豹皮,皮上的齒痕,正是他的皮鞭留下的。
三日後,鹽場的紅樹林突然抽出新芽。小普帶著幸存的鹽工們在灘塗上放生海豹幼崽,當第一隻幼豹跳入海中,海麵突然浮現出陳剝皮的倒影,他的身體被無數海豹魂靈環繞,正在接受鹹水的衝刷。曾經被醃死的紅樹苗,竟在鹽工們的淚水灌溉下重新紮根,枝葉間掛著的露珠,每一滴都映著“護生”二字。
“陳剝皮被鹽鹵醃成了人彘!”消息傳遍沿海村落,百姓們奔走相告。當人們在鹽池裏發現他的屍體時,皮膚已被鹽晶醃得發亮,每寸肌膚上都刻著他的罪狀,連鯊魚皮靴都被海豹齒啃成碎片。
小普離開時,老鹽工的孫子抱著隻康複的海豹幼崽來送行。幼豹的鼻尖蹭著小普的竹簍,簍裏的三隻雛鳥正學著海豹的低鳴,三花貓則蹲在紅樹林的氣根上,尾巴掃過水麵,驚起的魚群在陽光下劃出彩虹般的弧線。
“因果如海鹽,看似純白,卻藏著萬千血淚。”小普摸著幼豹光滑的皮毛,想起陳剝皮臨終前的慘叫,想起鹽工們重見天日的笑容,這些都是天地間最公平的審判。當海風掠過鹽場,新曬的海鹽不再苦澀,反而帶著淡淡的海水清香,那是眾生用苦難換來的寬恕。
竹簍裏,三隻雛鳥已能模仿海鷗的長鳴,三花貓正與幼豹互相追逐著跑過灘塗。小普合十望向海天交界處,看見歸航的漁船揚起白帆,船舷上刻著的“護生”二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知道,在更廣闊的海岸線上,或許還有無數“陳剝皮”在揮舞皮鞭,但此刻掌心的溫度告訴他:當第一個惡人在鹽池裏嚐到自己種下的鹹澀時,便是眾生平等的潮汐漫過黑暗的時刻,而那些曾被活剝的生命,終將在慈悲的海灘上,重新書寫屬於自己的尊嚴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