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念城的臘月二十三,年節的糖瓜香氣漫過青石板路,虎娃正蹲在護城河邊喂紅鯉,手中的麵團捏成了小鹿形狀:“紅鯉紅鯉,吃了糖瓜,幫我給雪穀的小鹿帶句話呀……”
“小心!”陳婆婆突然驚唿,隻見三道黑影掠過河麵,蒙臉人甩出的套索正對著虎娃的脖頸。為首的鐵拐李戴著骷髏麵具,鐵拐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正是他這些年拐賣的孩童命盤。
“帶走!”鐵拐李的鐵拐重重砸在石板上,火星濺在善緣花的根係上,竟發出“滋滋”的灼燒聲。他不知道,自己拐帶的第一個孩童,正是柳河村陳婆婆的親孫子,此刻藏在袖口的銀鐲,正與護城河裏的善緣水產生共鳴。
“住手!”李善人從義倉衝出來,鹿紋玉佩在胸前發燙,“善念城豈容爾等作惡?”
鐵拐李的麵具突然裂開縫隙,露出疤痕縱橫的左臉:“善念城?老子專收善人的骨頭!上個月在河套,你們的護生驛站壞了老子三樁買賣,今日便拿這小崽子抵債!”他的鐵拐突然發出異響,拐頭的骷髏眼窩裏竟流出鮮血,正是被他折磨致死的孩童血淚。
虎娃被塞進麻袋的瞬間,紅狐幼崽突然撲來,爪子撓破了鐵拐李的褲腳——露出的小腿上,赫然紋著當年在鹽池被毒鹵侵蝕的海豹圖騰,與陳剝皮的斷肢如出一轍。“原來你是陳剝皮的舊部!”小普的聲音從屋頂傳來,袈裟上的善緣花金粉在月光下閃爍,“五年前在千帆渡,你親手將三個孩童推入鯊魚池,他們的母親至今在海邊招魂。”
鐵拐李的鐵拐“當啷”落地,瞳孔驟縮——他聽見了鯊魚的低鳴,看見麻袋裏的虎娃竟變成了當年的孩童模樣,渾身是血地盯著他。更駭人的是,護城河水突然沸騰,浮出無數透明的小手,每隻手上都戴著善緣繩,正是被他拐賣的孩子們的冤魂。
“殺!”他的手下揮舞著染血的匕首,卻見刀刃在接觸善念城居民的瞬間自動卷刃,刀身上浮現出各自的惡行:有人曾打斷討飯老婦的手,有人曾燒毀善堂的糧庫,每個畫麵都像烙鐵般印在他們眼底。
“阿爹!”虎娃的唿喊驚醒了李善人,他扯掉麻袋,看見兒子安然無恙,隻是懷中抱著的紅狐幼崽,此刻眼睛裏映著鐵拐李的過往——他竟曾是雪穀獵戶的兒子,因嫉妒李善人的善名,才墮落成魔。
“你還記得雪穀的老獵戶嗎?”小普踏水而來,手中托著善緣淨瓶,“他臨終前說,兒子自從偷了鹿王的銀鈴,就像變了個人……”
鐵拐李的骷髏麵具轟然落地,露出與老獵戶相似的眉眼:“住口!那個老東西總說‘善念如鹿’,可鹿群為什麼隻聽你們的話?”他瘋狂地捶打胸口,卻見當年偷走的銀鈴突然從體內飛出,鈴鐺上的齒痕,正是老獵戶被咬掉手指的印記。
“因為善念從不是占有,而是守護。”小普將銀鈴放迴鹿王角上,河水突然分出兩股,露出河底的骷髏陣——正是鐵拐李這些年沉屍的地方,每個骷髏的手腕上,都係著褪色的善緣繩。
鐵拐李的鐵拐突然活了過來,化作一條毒蛇咬住他的手腕,蛇信子吐出的,竟是被他拐賣孩童的哭聲。他驚恐地看見,自己的皮膚正在剝落,露出下麵布滿牙印的血肉,每道傷口都在喊著不同的名字:“虎娃!阿霜!阿烈!”
“啊——!”他慘叫著跪倒,鐵拐“當啷”砸在善緣花的根係上,竟引出七彩霞光。被他拐賣的孩童們的幻影從霞光中走出,每個孩子都捧著善緣花,花瓣觸碰他的傷口時,竟讓他看見自己當年的模樣——那個在雪穀跟著父親救鹿的少年,眼中還帶著未滅的善念。
“我……我本不想……”鐵拐李的眼淚滴在善緣花上,花瓣突然閉合,將他的眼淚凝成冰晶,“是陳剝皮說,善念是天下最沒用的東西……”
“陳剝皮已在善緣航悔過,”李善人遞過一碗善緣粥,粥麵上映著鐵拐李父親的幻影,“你父親臨終前,還在為你祈求善念城的寬恕。”
鐵拐李的視線突然模糊,他看見父親臨終的場景:老獵戶躺在雪穀的破廟裏,用最後力氣在牆上畫下鹿紋,旁邊放著給兒子留的半塊青稞餅。“爹……”他抱住頭,鐵拐上的生辰八字突然褪色,化作無數光點融入善緣花。
此時,善念城的鍾鼓樓突然響起喪鍾——陳剝皮的善緣航在海上遭遇風暴,卻因他多年護生,船身被善緣花的根係托起。而鐵拐李的手下們,正圍著善緣井痛哭,井水中浮現出他們各自的母親,在善堂前跪求孩子迴頭的場景。
“帶走吧,”小普望向巡邏的護生衛,“讓他們在善念城的悔過坊舂米三年,每日抄寫《護生經》。”他轉頭對鐵拐李說:“你父親的鹿皮襖,至今還掛在雪穀的義倉,等你親手為被拐孩童們縫補過冬衣物。”
三日後,善念城的悔過坊落成。鐵拐李摸著父親遺留的鹿皮針,突然發現針腳間藏著句血字:“善念如鹿,受傷仍舐犢”。他的鐵拐被熔煉成犁鏵,用來耕種善念城的“贖罪田”,田裏種下的,正是被他拐賣孩童們親手播下的善緣花種。
虎娃站在悔過坊門口,將紅狐幼崽放在鐵拐李膝頭:“大哥哥,紅狐姐姐說,你的眼淚能讓善緣花提前開放哦。”孩子不知道,鐵拐李袖口藏著的,正是當年從他繈褓偷走的虎頭鞋殘片,此刻正與雪穀的鹿群產生共鳴。
冬至那日,贖罪田的善緣花竟在寒冬綻放,七朵花分別呈現出被拐孩童們的出生地色彩:雪穀的白、柳河的青、河套的金、青瓷鎮的藍、千帆渡的靛、萬鬆嶺的綠、沙漠綠洲的橙。鐵拐李跪在花田前,看見每朵花芯裏都映著一個笑臉——那是他曾傷害過的孩子們,在善念城獲得新生的模樣。
“因果終有報,”小普望著贖罪田上空的七彩祥雲,“不是不報,是善念在等你迴頭。”他指向遠處,陳剝皮的善緣航正駛入港口,船上載著從海盜手中救下的孩童,每個孩子的手腕上,都係著鐵拐李親手編的善緣繩。
善念城的年夜,鐵拐李收到了第一封家書——雪穀的義學堂來信,說他父親當年救下的小鹿,已成為鹿群的新首領,鹿角上係著他兒時的銀鈴。他摸著信紙上的鹿紋,忽然明白:父親的善念,從未離開過他,就像善緣花的根係,永遠在黑暗中等待迷途的人歸來。
爆竹聲中,虎娃抱著紅狐跑過悔過坊,往每個悔過者手中塞了塊善緣糖瓜。鐵拐李咬下一口,糖瓜裏竟藏著粒種子,正是善緣花的“寬恕種”。他突然懂得,壞人的報應,不是簡單的痛苦,而是在善念的光芒中,看見自己本可以成為的模樣——那個在雪穀跟著父親救鹿的少年,那個眼中有光的自己。
雪落善念城,善緣花的根係在地下延伸,將悔過坊與善念臺相連。小普知道,這便是因果最動人的模樣:不是雷霆之怒,而是春風化雨,讓每個惡人都有機會在善念中重生。就像鐵拐李手中的犁鏵,曾經是傷人的武器,如今卻翻耕出希望的良田,讓善念的種子,在曾經荒蕪的心田裏,開出最璀璨的花。
竹簍裏,三花貓正蜷在虎娃的虎頭鞋旁打盹,三隻雛鳥已能模仿鹿鳴與孩童的笑聲。小普望向星空,看見善緣星軌又多了幾顆亮星——那是鐵拐李和他的手下們,在悔過中找迴的善念之心。他忽然懂得,壞人受報應,不在於看他們受苦,而在於看見他們眼中重新亮起的善念之火,那才是天地間最公正的審判,最慈悲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