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眨了眨眼,突然捂住胸口輕咳兩聲:“阿瑪,兒臣突然覺得有些頭暈......”
“......”康熙氣得想笑,又舍不得真罵,最後隻能狠狠揉了揉他的腦袋,“小混賬,跟朕耍心眼?”
梁九功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突然被點名:“梁九功,去把太子的筆墨紙硯都收起來。再讓朕發(fā)現(xiàn)他偷偷批折子......”
“您就罰兒臣喝三天苦藥?”胤礽接得飛快。
康熙冷笑:“朕就讓你抄一百遍《黃帝內(nèi)經(jīng)》。”
胤礽頓時蔫了,可憐巴巴地拽了拽康熙的袖子:“阿瑪......”
這招從小到大百試百靈。
果然,康熙表情立刻軟了幾分,卻還強撐著嚴肅:“撒嬌也沒用。”
說著卻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閉眼,睡半個時辰。等藥煎好了朕叫你。”
胤礽知道拗不過,隻好乖乖合上眼。
康熙看著看著,忍不住用指尖輕輕碰了碰——還是小時候那般柔軟。
梁九功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臨走前迴頭看了眼。
隻見帝王守在榻邊,目光溫柔得不像話,哪還有半點朝堂上雷霆萬鈞的模樣。
*
帳外,漠北的朝陽升起,將整片草原染成金色。
幾個太醫(yī)蹲在藥爐旁,愁眉苦臉地盯著咕嘟冒泡的藥罐子。
“加片陳皮吧,”張?zhí)t(yī)突然說,“殿下怕苦。”
李院判歎氣:“您就慣著吧。”手卻誠實地抓了把冰糖扔進藥罐。
張?zhí)t(yī)聞言輕笑一聲,瞥了眼李院判往藥罐裏扔冰糖的動作,揶揄道:“李大人說老夫慣著,您這不也是?”
李院判老臉一紅,捋著胡子嘟囔:“殿下從小喝藥就皺眉,老夫這是...這是醫(yī)者仁心!”
角落裏正在碾藥的趙太醫(yī)突然插嘴:“上個月下官失手打翻了禦藥庫的靈芝,要不是殿下恰好路過,說那靈芝是他要拿去喂狐貍的,下官這顆腦袋早搬家了......”
提起這事,幾個老太醫(yī)都不由得露出感慨的神色。
王太醫(yī)壓低聲音道:“何止啊!去年冬天,萬歲爺因為殿下咳血要砍了劉太醫(yī),是殿下硬撐著從病榻上爬起來,說那血是他自己咬破舌尖......”
張?zhí)t(yī)望著藥罐裏翻滾的褐色藥汁,目光悠遠:“老夫記得最清楚的是二十三年,殿下才七歲,高燒不退。萬歲爺急得要拆了太醫(yī)院,是殿下迷迷糊糊拽著龍袍說''阿瑪別罰他們,是保成自己踢被子''......”
幾位太醫(yī)一時沉默。藥爐裏的炭火劈啪作響,映得他們皺紋縱橫的臉上忽明忽暗。
李院判從袖中掏出個精致的荷包:“喏,昨兒殿下賞的。說是咱們千裏迢迢來漠北辛苦。”
他打開荷包,裏頭竟是幾顆罕見的南海珍珠,“這樣的恩賞,這些年不知收了多少迴。”
“最難得的不是賞賜。”張?zhí)t(yī)輕聲道,目光不自覺地往主帳方向飄,“是殿下每次替咱們求情時,眼裏那份真心實意的關切。”
正說著,梁九功帶著小太監(jiān)來取藥。
老太醫(yī)們立刻恢複了嚴肅的表情,李院判親自將藥濾進玉碗,又撒上一層桂花遮掩苦味:“勞煩梁總管跟萬歲爺說,這藥得趁熱服。”
梁九功接過藥碗,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碗裏的藥,倒也沒拆穿。
臨走時突然迴頭:“對了,殿下讓咱家?guī)г挘f諸位大人這些天辛苦了,等迴京後每人加三個月俸祿。”
太醫(yī)們麵麵相覷,趙太醫(yī)眼眶都紅了:“殿下自己還病著,倒惦記著我們......”
待梁九功走遠,王太醫(yī)突然抹了把眼睛:“下官決定了,今晚不睡也要把那本《千金方》啃完!定要鑽研出根治殿下弱癥的方子!”
“就你?”李院判嗤笑一聲,卻也跟著翻開了醫(yī)書,“要鑽研也是老夫先來。”
偏帳內(nèi)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翻書聲。
而主帳那邊,隱約傳來帝王哄勸的聲音:“保成乖,再喝一口......”
漠北的風掠過營帳,將藥香與書卷氣揉在一起,飄向湛藍的天際。
*
藥汁的苦澀還在舌尖殘留,胤礽卻已覺得眼皮沉沉。
康熙見他困倦,輕輕扶著他躺下,溫聲道:“睡吧,阿瑪在這兒守著。”
胤礽迷迷糊糊應了一聲,意識很快墜入黑暗。
恍惚間,他似乎又迴到了那些揮之不去的夢魘裏——李承乾被廢為庶人的淒惶,上一世自己跪在乾清宮冰冷地磚上的絕望,還有鹹安宮裏日複一日的死寂......
就在夢境即將滑向深淵時,一縷溫暖的金光忽然滲了進來。
銀團子不知何時鑽進了他的夢境,九條尾巴在黑暗中舒展,化作點點流螢般的微光。
那些光點落在胤礽心口,漸漸暈染開來,將陰霾驅散。
夢境忽然變了模樣。
他看見六歲那年,康熙把他舉在肩頭逛元宵燈會,街市上人潮如織,他攥著康熙的辮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又見十二歲時染了風寒,康熙徹夜不眠地守在榻前,用沾了水的棉團給他潤唇;
還有去年生辰,帝王偷偷在他枕頭下塞了把親手做的小木劍,就像尋常百姓家的父親那樣......
每一個畫麵都溫暖明亮,仿佛被陽光鍍了金邊。
胤礽在夢中不自覺地微笑,眉宇間積蓄已久的陰鬱漸漸舒展開來。
帳內(nèi),康熙正低頭批閱奏折,忽然聽見胤礽輕笑出聲。
抬頭一看,少年唇角微揚,長睫輕顫,顯然正做著美夢。
銀團子蜷在他頸窩處,陽光照射下周身泛著淡淡的金光,尾巴有節(jié)奏地輕輕搖晃,像是在編織什麼看不見的網(wǎng)。
康熙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小狐貍,伸手輕輕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腦袋:“倒是朕小瞧你了。”
銀團子得意地蹭了蹭帝王掌心,又轉頭專注地守著胤礽。
它這些年積攢的福德之力正源源不斷地渡給胤礽,每一縷金光都裹著最美好的記憶,將那些血色的夢魘一點點覆蓋。
窗外,漠北的日頭漸漸西斜。
康熙放下朱筆,靜靜注視著榻上安睡的胤礽。
少年麵色依然蒼白,但眉目舒展,唿吸勻長,竟是從未有過的安穩(wěn)模樣。
梁九功悄聲進來添茶,見狀不由得壓低聲音:“主子,殿下這是......”
“噓。”康熙豎起食指,目光柔和,“讓他好好睡一覺。”
*
暮色漸濃,營地裏點起了火把。
胤礽這一覺直睡到星辰滿天,醒來時帳內(nèi)已點了燈,康熙仍坐在原處看折子,連姿勢都沒怎麼變。
見他睜眼,立刻放下奏折:“醒了?可算睡踏實了。”
胤礽怔怔地望著父親被燭光鍍上金邊的側臉,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阿瑪......”
“嗯?”
“兒臣夢見......”他頓了頓,把那些血色的記憶咽了迴去,隻笑道,“夢見小時候您帶我去景山放紙鳶。”
康熙朗聲大笑,揉了揉他的發(fā)頂:“這算什麼夢?等迴了京,朕再帶你去放就是。”
說著突然想起什麼,從案頭取來個精巧的食盒,“喏,李德全剛送來的,說是你最愛吃的棗泥山藥糕。”
胤礽接過食盒,指尖觸及的瞬間,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暖意——和夢中那些金光如出一轍。
他若有所覺地看向枕邊的銀團子,小狐貍正假裝專心舔爪子,但尾巴尖兒上還沒散盡的金芒出賣了它。
“謝謝阿瑪。”胤礽抿唇一笑,捏了塊糕點慢慢吃著。甜糯的滋味在口中化開,連帶著心口也暖融融的。
帳外,漠北的星河璀璨如洗。夜風拂過,將藥香、糕餅香與父子間的笑語一同卷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