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大口嚼著烤肉,順手抄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他盯著杯身上“浮光躍金”幾個雋秀的小字,眉毛挑了挑:“這酒名兒怎麼文縐縐的?”
他嘀咕著,仰頭一飲而盡。
酒液入喉,竟是意外的清冽甘醇,帶著淡淡的花香和果香,迴味悠長。“嘿!好酒!”
胤礽也被勾起興趣,接過酒壺細看:“浮光躍金...這名字倒有趣,可有什麼典故?”
他指尖摩挲著壺身上浮雕的鬆枝紋路,“看著不像尋常酒坊所出。”
康熙正慢條斯理地切著烤肉,聞言抬手就給了胤禔一個爆栗:“就知道吃!”
他接過酒壺,摩挲著壺身上精致的紋路,“這酒啊,說來話長...”
篝火劈啪作響,他的聲音在夜色中緩緩流淌:“二十年前,朕第一次北巡至科爾沁。那年草原大旱,牧草枯黃,牛羊餓得皮包骨頭。”
胤禔和胤礽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火光映在康熙臉上,勾勒出深邃的輪廓。
“當地有個老牧民,家裏祖傳的釀酒手藝。那年他見族人挨餓,就把最後一點存糧全釀成了酒。”
康熙晃了晃酒壺,“他說,糧食吃完了隻能飽一頓,釀成酒卻能換迴十頓的口糧。”
胤礽若有所思:“所以這酒...”
“別急。”康熙瞪了眼想插話的胤禔,繼續道,“那老牧民帶著酒去集市,偏遇上一場沙暴。酒壇子摔了大半,剩下的混了沙土,眼看要糟蹋了。”
夜風掠過草原,帶著絲絲涼意。康熙的聲音忽然輕了幾分:“正巧朕路過,見那老牧民跪在沙地裏,捧著混了沙的酒痛哭。朕一時不忍,就全買了下來。”
胤禔瞪大眼睛:“皇阿瑪您喝沙子?”
“蠢貨!”康熙氣得又給了他一記,“朕讓隨行的太醫想法子過濾。那老太醫靈機一動,用了種特殊的細紗,把酒液慢慢濾出來。”
他舉起酒壺對著月光,“你們看這酒色,是不是像沙地裏篩出的金子?”
胤礽仔細端詳,果然見酒液在月光下泛著細碎的金光,恍若流沙中躍動的金沙:“所以叫''浮光躍金''...”
“正是。”康熙頷首,“後來那老牧民靠著賣酒的錢,帶著族人熬過了荒年。第二年風調雨順,他特意釀了新酒送來,朕就給取了這個名。”
故事講完,篝火旁一時安靜下來。胤禔撓撓頭,突然問道:“那老牧民後來呢?”
康熙神色忽然有些黯然:“前年朕再去科爾沁時...他墳頭的草都長老高了。”
說著突然瞪向胤禔,“所以你這混賬東西,就知道牛飲!”
胤禔被罵得縮了縮脖子,卻還是忍不住又倒了杯酒,這次倒是小口品了起來:“唔...確實有股子...滄桑味兒?”
“胡扯!”康熙氣得就要錘他,一把奪過酒壺?
*
胤禔放下手中的烤肉,一臉恍然大悟狀,連忙捧起酒壺,皇阿瑪定是想先用酒了!
他恭恭敬敬地斟滿一杯,雙手奉到康熙麵前,“您請您請!”
康熙舉著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一臉難以置信:......
胤禔還保持著獻酒的姿勢,見康熙不接,又往前遞了遞:“皇阿瑪?”
見康熙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胤禔眨了眨眼,幹脆利落地收迴手,轉頭就衝胤礽咧嘴一笑:“保成——”
他動作麻利地抄起酒壺,往胤礽麵前的杯子裏嘩啦啦倒了大半杯,還順手往胤礽手裏一塞:“來,大哥疼你,先喝!”
康熙:“……?!”
胤礽捧著酒杯,眼睜睜看著自家皇阿瑪的臉色從陰沉直接升級成暴怒,手指關節捏得哢哢響。
他默默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誠懇道:“大哥,要不……你還是自己喝吧?”
胤禔渾然不覺危險將至,還樂嗬嗬地拍了拍弟弟的肩:“害,跟大哥客氣什麼?皇阿瑪不喝,咱哥倆——”
話沒說完,後腦勺就挨了康熙一記結結實實的巴掌。
“混賬東西!朕看你是皮癢了!!!”
“哎喲!”胤禔捂著額頭,一臉委屈地看向自家皇阿瑪,“您這是...”
康熙劈手奪過酒杯,氣得胡子直顫,“保成才多大?你就敢給他喝酒?”
胤禔瞪圓了眼睛,指著胤礽道:“可是保成...”
“十六怎麼了?保成就是六十也是朕的兒子。”
康熙一把將酒壺放在一邊,“你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在乾清宮偷喝朕的貢酒,醉得抱著柱子喊媳婦兒的事忘了?”
胤礽原本正端著茶盞看戲,聞言“噗”地笑出聲來,茶水灑了滿手。
胤禔頓時漲紅了臉:“皇阿瑪!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偷瞄了眼笑得肩膀直抖的弟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康熙卻越說越來勁:“還有前年!在科爾沁...”
“兒臣知錯了!”胤禔趕緊打斷,生怕老父親把他那些糗事全抖落出來。
他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小聲嘀咕,“這不是看太子弟弟一路辛苦...”
“辛苦就更不能沾酒!”康熙拍案而起,掰著手指開始細數,“酒傷肝、傷胃、傷神思!保成脾胃本就弱,你這不是害他嗎?”
說著又瞪了眼胤禔手裏的酒杯,“還有你!也少喝點!”
胤禔委屈巴巴地放下酒杯,活像隻被訓斥的大狗。胤礽見狀,連忙遞了盞熱茶過去:“大哥用茶。”
“還是保成懂事。”康熙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又瞪向長子,“學著點!”
夜風拂過,篝火搖曳。
胤禔捧著茶盞,看著火光中弟弟溫潤的側臉,忽然想起小時候——那時胤礽才到他腰那麼高,他偷偷帶著弟弟去禦花園摘桃子,結果小不點吃撐了肚子疼,被皇阿瑪發現後,他挨了頓好打。
“傻笑什麼?”康熙警惕地盯著長子。
胤禔搖搖頭,眼中泛起溫柔:“兒臣就是想起...太子弟弟小時候,我給他喂了顆酒心糖,結果...”
“什麼?!”康熙猛地站起來,連酒灑了都顧不上,“還有這迴事?!”
胤礽連忙按住暴跳如雷的康熙:“阿瑪,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
“幾年怎麼了?”康熙氣得直抖,“朕現在想起來還心疼!”他指著胤禔的鼻子,“你給朕聽好了,從今往後...”
老父親的訓誡聲在夜色中迴蕩,驚起幾隻夜鳥。
胤禔垂著腦袋挨訓,卻在康熙看不見的角度,衝胤礽眨了眨眼。
兄弟倆默契地抿嘴偷笑,仿佛又迴到了少時一起闖禍的日子。
等到康熙訓累了坐下喘氣,胤禔趕緊遞上溫茶:“阿瑪消消氣,兒臣知錯了。”
“哼!”康熙接過茶盞一飲而盡,“再有下次,朕讓你去掃三個月馬廄!”
夜漸深了,星河愈發明亮。
胤礽望著父兄鬥嘴的身影,忽然覺得這絮絮叨叨的關切,比任何瓊漿玉液都醉人。
篝火劈啪,將三人的影子投在草地上,融成一幅溫馨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