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圖垂下頭,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風帶著青草和露水的清香灌入胸腔,讓他繃緊的脊背漸漸放鬆。
當他再次抬起頭時,眼底的陰霾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堅毅光芒。
草原上的兒女,向來活得坦蕩。
相聚時縱情歡歌,別離時也不作兒女之態。
就像這塞外的風,來時唿嘯,去時無痕,卻永遠帶著最純粹的赤誠。
他用力抱了一下胤礽,隨後退後兩步,右手撫胸,鄭重地行了一個草原上最莊重的大禮。
“阿哈!”少年抬起頭,琥珀色的眸子在夕陽下熠熠生輝,像是燃著一簇不滅的火,
“等我成年了,一定騎著最快的馬,帶著最肥的羊去京城找你!”
他的聲音清亮而堅定,像是立下了一個不容反悔的誓言。
“我還要帶部落最好的馬奶酒,讓你嚐嚐巴圖親手釀的酒!”
少年越說越激動,臉頰因興奮而泛紅,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腰間的玉佩,“到時候,你可不許認不出我!”
胤礽望著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草原少年,唇角微揚,眼底浮現一抹溫和的笑意。
他伸手揉了揉巴圖的發頂,道:“好,我等你,不過……”
“你怎知我來自京城?”胤礽微微挑眉,眼中帶著幾分興味。
巴圖頓時紅了耳根,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袍角,小聲道:“我...我猜的。”
他抬起眼,又飛快地補充:“阿哈的衣裳那樣好看,說話又好聽,一定是京城裏最尊貴的公子。”
小狐貍在胤礽肩頭抖了抖耳朵,【這小家夥倒是機靈。】
胤礽輕笑,伸手拂去巴圖發間沾著的草屑:“那若是猜錯了呢?”
巴圖眨了眨眼,突然挺直了腰板:“不管阿哈去哪裏,巴圖都能找到!”
他拍了拍腰間新得的玉佩,眼中閃著堅定的光,“草原上的鷹能飛過最高的山,牧人的馬能跑遍天涯海角。”
遠處的暗衛聞言,忍不住低聲道:“這小狼崽子,倒是有股子倔勁。”
小狐貍從胤礽的肩上探出頭,金瞳眨了眨,【宿主,這小家夥還挺有誌氣嘛!】
巴圖見小狐貍看他,立刻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伸手輕輕碰了碰它的小爪子:“到時候也給你帶最新鮮的奶皮子!”
遠處的暗衛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年長的那個低聲道:“殿下倒是難得對個小娃娃這麼有耐心。”
胤礽翻身上馬,最後看了巴圖一眼,輕聲道:“迴去吧,別讓家人擔心。”
巴圖用力點頭,卻仍站在原地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胤礽,像是要把他的模樣刻進心裏。
直到那一人一狐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草原盡頭,化作天邊的一抹剪影,少年才終於轉身,朝著部落的方向飛奔而去。
他的發辮在風中飛揚,銀鈴清脆作響,腰間的玉佩隨著奔跑輕輕晃動,在夕陽下泛著溫潤的光。
“阿媽!阿媽!”還沒跑到帳篷前,巴圖就迫不及待地喊了起來,“我要學釀馬奶酒!要學馴最快的馬!”
帳篷裏,正在煮奶茶的阿媽聞聲抬頭,見兒子滿臉興奮,忍不住笑道:“怎麼突然想起學這些?”
巴圖跑進來,一把抱住阿媽的腰,仰起臉,眼睛亮晶晶的:“因為我要成為草原上最厲害的勇士!然後——”
他頓了頓,聲音輕了幾分,卻格外認真,“去京城找我的阿哈。”
阿媽摸了摸他的頭,沒有多問,隻是溫柔地應道:“好,那從明天開始,阿媽教你釀第一壇酒。”
夜色漸漸籠罩草原,繁星點點,像是誰撒了一把銀珠在天幕上。
巴圖躺在毯子上,手裏摩挲著那枚玉佩,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他知道,這不是結束,而是一個約定。
很多年後,當京城的桃花再次盛開時,一匹駿馬踏著春風疾馳入城。
馬背上的青年身形挺拔,發辮間的銀鈴叮咚,腰間的狼牙與玉佩在陽光下交相輝映。
而此時的胤礽,是否還會記得,當年那個在草原上為他唱歌落淚的少年?
*
巴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草原盡頭,胤礽收迴目光,轉身上了馬車。
此時晚霞漫天,將整片草原染成絢爛的金紅色,遠處傳來悠揚的馬頭琴聲,蒼涼而遼闊,像是草原在訴說千年的故事。
小狐貍蹲在胤礽肩頭,忽然抬起爪子輕輕一揮。
一道銀白色的靈力如薄霧般散開,輕柔地籠罩著整個車隊。
侍衛們驚訝地發現,那些一直困擾著他們的蚊蟲竟紛紛退避,連馬匹都舒服地打了個響鼻。
小狐貍得意地晃了晃腦袋,【哼,要不是看你們這一路被叮得可憐...】
胤礽笑著摸了摸小狐貍的腦袋,指尖輕輕撓了撓它的下巴。
小狐貍舒服地瞇起眼睛,耳朵抖了抖,尾巴一甩就端正地蹲坐在軟墊上,金瞳亮晶晶地望著他。
【宿主在想什麼?】它仰起頭,金色的眸子在閃閃發亮。
胤礽迴過神來,指尖輕輕點了點小狐貍濕漉漉的鼻尖:“在想...烏庫瑪嬤和皇瑪嬤。”
小狐貍立刻來了精神,後腿一蹬就蹲坐起來,兩隻前爪乖巧地搭在胤礽膝頭,尾巴尖還一翹一翹的。
那雙金燦燦的眸子瞪得圓溜溜的,活像個等著聽故事的小童。
胤礽打趣地戳了戳小狐貍的鼻尖:“怎麼?我們的狐貍大王也對陳年舊事感興趣了?”
小狐貍昂起腦袋,金瞳亮晶晶的,【那當然!本狐可是要記錄宿主所有故事的!】
它煞有介事地掏出一塊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來的小玉簡,裝模作樣地用爪子蘸了蘸墨,【快說快說,本狐貍記性可好了!】
胤礽失笑,伸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腦袋:“好好好,說給你聽。”
他望向車窗外漸漸暗下的天色,聲音輕緩,“烏庫瑪嬤年輕時,可是科爾沁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她騎馬射箭的英姿,連最勇猛的勇士都自愧不如。”
小狐貍歪著頭,爪子托腮,【比宿主還厲害?】
胤礽搖頭笑道:“我可比不上。聽說她曾在圍獵時,一箭射落兩隻大雁,箭矢穿雲而過,令眾人驚歎不絕。”
小狐貍眼睛瞪圓了,【哇!那後來呢?】
“後來啊……”胤礽眸光微黯,“後來她入了宮,可每次提起草原,眼睛還是會亮起來。”
小狐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皇瑪嬤呢?】
“皇瑪嬤啊,是個極有趣的人。”
胤礽眼中漾起溫柔的笑意,指尖輕輕叩著窗欞,“她最愛杏花,年輕時硬是在禦花園辟了片‘杏花塢’。
每到花期,便拉著宮女們扮作遊春的閨秀,在花樹下鬥草簪花、行令飲酒。”
“有一年花開得特別盛,”
他的聲音染上幾分笑意,“她換了漢家女子的襦裙,抱著月琴在花雨裏且歌且舞。
碎玉般的花瓣落了滿身,連發間的金步搖都纏上了花枝。”
小狐貍聽得入神,耳朵不自覺地抖了抖。
胤礽笑著點點它的鼻尖:“後來這事被太皇太後知道了,你猜怎麼著?
老人家非但沒責罰,反而叫人取了珍藏的梨花白,祖孫倆在杏花樹下痛飲到月上中天。”
微風送來遠處隱約的馬頭琴聲,胤礽望著天邊的星辰輕歎:“如今慈寧宮的杏花依舊年年盛開,隻是再沒人會醉臥花蔭了。”
他的手指撫過小狐貍背脊,“那些鮮活的模樣,都鎖在了舊時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