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唇角微揚,冷峻的眉眼難得染上幾分柔和。
然而這份靜謐還未持續(xù)片刻,殿外便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二哥!我們迴來啦!”
“慢點慢點!我的熏香要摔了!”
“九哥你踩我腳了!”
隻見五阿哥胤祺抱著軟枕,七阿哥胤祐捧著香爐,八阿哥胤禩拎著書箱,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則合力抬著個裝滿零嘴的藤編食盒,五個小阿哥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衝了進來,活像一群撒歡的小馬駒。
胤礽扶額輕笑,轉(zhuǎn)頭對何玉柱道:“傳膳吧。”
*
晚膳擺上來時,暖閣裏熱鬧得像過年。
胤?眼疾手快地?fù)屃素返i身邊的位置,美滋滋地給二哥夾了塊桂花糖藕:“二哥嚐嚐!我特意讓膳房多澆了蜜汁!”
胤禛冷眼掃過去:“太醫(yī)說了,二哥近日要少食甜膩。”
“偶爾一塊不妨事。”胤礽笑著解圍,在胤?期待的目光中咬了一口。
胤禟見狀,立刻獻寶似的推過來一碟蟹粉小籠:“那二哥試試這個!我盯著膳房現(xiàn)包的,絕對新鮮!”
“還有我?guī)У男尤什瑁 必缝髭s緊倒了一杯。
幾個小阿哥爭相投喂,胤礽麵前的碗碟很快堆成了小山。
*
待用完膳,宮人們撤了席麵,又備好熱水供阿哥們洗漱。
胤礽沐浴完迴到內(nèi)殿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胤祉和胤禛像兩尊門神似的站在床榻三步外,而五個小阿哥已經(jīng)在錦被裏滾作一團。
胤祺和胤祐老老實實躺在最外側(cè),胤禩靠在床頭看書,胤禟正往枕頭底下藏話本子,胤?則四仰八叉地霸占了正中央的位置。
見胤礽進來,小家夥們齊刷刷抬頭,眼睛亮晶晶的。
胤?更是“噌”地跳下床,光著腳丫就撲過來:“二哥快來!我給暖好被窩啦!”
胤礽被他拽著往床榻走,經(jīng)過胤祉胤禛身邊時,胤?還故意衝他們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沒規(guī)矩。”胤禛冷聲道。
胤祉則挑眉反擊:“老十,你《孟子》背熟了?”
胤?頓時蔫了半截,縮到胤礽身後。胤礽忍俊不禁,揉了揉他的腦袋:“行了,都躺好。”
轉(zhuǎn)頭又對胤祉胤禛道,“你們也早些歇息,外間的榻夠?qū)挸ā!?br />
胤禛欲言又止,目光在胤?霸占的床榻中央掃了掃,最終隻低聲道:“二哥別慣著他們蹬被子。”
“知道啦。”胤礽笑著應(yīng)下,剛在床沿坐下,就被幾個小阿哥團團圍住。
胤祺遞來安神香囊,胤祐塞了個暖手爐,胤禩甚至變戲法似的摸出把玉梳:“二哥,我?guī)湍ㄍń?jīng)絡(luò)?”
胤禟見狀,立刻從枕頭底下掏出話本子:“那我給二哥念故事!”
“我來揉肩!”胤?自告奮勇,可惜手法毫無章法,捏得胤礽直發(fā)笑。
被擠到一旁的胤祉酸溜溜地?fù)u扇子:“嘖,這群馬屁精。”
胤禛則默默從行囊裏取出個藥香荷包,掛在床帳鉤上:“安神的。”
*
燭光搖曳中,胤礽接過胤禩手中的玉梳,輕聲道:“都躺下吧,二哥給你們講個故事。”
“真的?”小阿哥們歡唿一聲,立刻七手八腳地鋪好枕頭。
胤?死死抱住胤礽的左臂:“我要挨著二哥睡!”
“明明該輪到我!”胤禟去扯他耳朵。
眼看又要鬧起來,胤礽趕緊打圓場:“好好好,老五老七睡最裏邊,老八老九睡外側(cè),老十……”
他看了眼撅嘴的胤?,笑道,“老十睡中間。”
安置好小的,胤礽又對外間道:“老三老四,要聽故事就進來,站在那兒當(dāng)門神呢?”
胤祉立刻躥了進來,搶了床尾的位置。
胤禛猶豫片刻,默默在腳踏邊坐下。
夜風(fēng)拂過窗紗,胤礽清潤的嗓音緩緩響起:“今日二哥給你們講個《漢書》裏的故事——霍去病十八歲率八百輕騎,深入大漠的故事。”
幾個小阿哥立刻豎起耳朵,連打著哈欠的胤?都強撐起眼皮。
“那年河西走廊秋草正黃,”胤礽指尖輕點床榻,仿佛在沙盤上排兵布陣,“霍去病帶著八百精騎,不是走尋常官道,而是——”他故意頓了頓。
“我知道!”胤禟搶答,“從焉支山北麓繞過去!”
“不錯。”胤礽讚許地點頭,“但你們可知他為何要冒險走這條‘死亡之路’?”
見弟弟們搖頭,他拿起案上的茶盞比作祁連山:“匈奴人以為漢軍必走南麓水草豐美處,他卻偏走北麓荒漠。這不是魯莽,而是算準(zhǔn)了匈奴主力都在南邊設(shè)伏。”
胤禛眼睛一亮:“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正是。”胤礽笑著將《漢書》翻到某一頁,“但最妙的還在後頭——他每破一部落,不貪財物,隻做三件事。”
小阿哥們不自覺地往前湊了湊。
“第一,焚糧草。”胤礽豎起一根手指,“斷其生計。”
“第二,收童子。”第二根手指豎起,“匈奴孩童自幼在馬背上長大,他帶迴長安悉心教養(yǎng),後來都成了漢軍最好的斥候。”
“第三呢?”胤?急不可耐地追問。
胤礽從枕邊取出一枚銅錢,輕輕一彈:“他每戰(zhàn)必帶醫(yī)官,繳獲的藥材全用來救治俘虜?shù)膫!?br />
銅錢落在錦被上,“那些被救的匈奴人,後來成了漢軍最忠實的向?qū)А!?br />
暖閣裏靜了一瞬,胤禩突然輕聲道:“這是……攻心為上。”
“不錯。”胤礽欣慰地點頭,“所以霍去病二十出頭就封狼居胥,不是全靠蠻勇。”
他環(huán)視弟弟們,“為將者當(dāng)如是,為官者更當(dāng)如此——既要雷霆手段,也要菩薩心腸。”
燭花“啪”地爆了個響,映得小阿哥們眼中晶亮。
胤祉若有所思地?fù)u著扇子:“難怪皇阿瑪總說‘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之’……”
“三弟說得對。”胤礽趁機翻開《資治通鑒》,“你們看貞觀四年,唐太宗滅東突厥後——”
他娓娓道來,將史書上的幹癟記載化作鮮活故事:李世民如何將突厥貴族遷至長安,又如何在漠南設(shè)立都督府;
既用漢官治其民,又保留部落習(xí)俗。說到精彩處,連比帶劃,仿佛親眼所見。
“……所以後來契苾何力、阿史那社爾這些突厥降將,反倒成了大唐最勇猛的忠臣。”
胤礽指尖在書頁上輕輕一敲,“這便是《孟子》說的‘以德行仁者王’。”
胤?撓撓頭:“二哥,這比上書房師傅講的有趣多了!”
“因為二哥會把死道理講活呀。”胤禟托著腮,“上次講《孫子兵法》,用棋局演示‘圍魏救趙’,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
胤礽失笑,順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讀書如觀山,橫看成嶺側(cè)成峰。太傅們教的是正道,二哥不過給你們另開一扇窗。”
他說著又抽出《史記》,翻到《貨殖列傳》:“再說個有意思的——你們可知春秋時範(fàn)蠡為何能三散家財又三次巨富?”
小阿哥們搖頭。
“因為他懂得‘旱則資舟,水則資車’。”
“就像現(xiàn)在若預(yù)見明年可能鬧蝗災(zāi),聰明的商人會——”
“囤糧食!”胤祺脫口而出。
“不止。”胤礽眨眨眼,“還會提前收購雞鴨。你們想想為什麼?”
胤祐突然拍手:“雞鴨吃蝗蟲!”
滿屋子頓時恍然大悟。胤礽大笑:“所以治國如經(jīng)商,要懂得……”
“審時度勢!”幾個聲音異口同聲。
夜?jié)u深,故事從管仲的鹽鐵之策講到諸葛亮的屯田製,小阿哥們越聽越精神。
直到外間更鼓敲過三響,胤禛才強行打斷:“二哥該歇息了。”
“再講一個嘛!”胤?耍賴地抱住胤礽的胳膊。
胤礽捏捏他的鼻子:“明日講衛(wèi)青‘迂迴隴西’的故事,現(xiàn)在都躺好。”
待弟弟們乖乖鑽進被窩,他輕聲道:“今日所講,望你們記住——青史如鏡,照的不僅是興衰成敗,更是人心向背。”
月光灑在床前,將書卷上的鎏金標(biāo)題映得閃閃發(fā)亮。胤禩突然小聲問:“二哥,明日能接著講《史記》嗎?”
胤礽替他掖好被角,莞爾一笑:“隻要你們把今日講的《孟子》篇章背熟,二哥就帶你們‘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胤禛與胤祉相視一笑。這樣的夜課,怕是整個紫禁城獨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