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革倚著歪脖子樹吞雲吐霧，火星在暮色裏劃出橘色弧線。七個持石矛的女子突然跪倒在草地上，鹿皮裙蹭過帶露的草葉——為首的女族長留著及腰的麻花辮，發間纏繞的青色藤條上還沾著新鮮的樹汁。


    “您吞吐神火...”她額頭貼著泥土，聲音裏混著敬畏與顫抖，“上古巫典說，唯有天神能馭火而行。”


    永革彈了彈煙灰，牛仔褲口袋裏的打火機硌得大腿生疼。他故意將煙盒在掌心轉了個圈，鋁製包裝反射的光斑晃過女人們的臉：“這不是神火，是‘煙’。在我的時代，男人用它解乏。”打火機“哢嗒”一聲跳開火焰，幾個少女驚得向後縮，唯有戴獸牙項鏈的巫師挺直了背——她的瞳孔映著跳動的火苗，像兩簇即將燎原的星火。


    “巫祝大人，他的火種...”女族長轉頭望向巫師。後者起身逼近永革，石珠串成的裙擺掃過他的皮鞋尖。這是個身高近一米八的女人，古銅色皮膚下隆起的肌肉線條像雕刻的巖畫，額角的刺青從發際線蔓延至頸側，是隻展翅的渡鴉。


    “人類不可能馭火。”她的鼻尖幾乎碰到永革的喉結，“除非你是被渡鴉神選中的使者。”


    永革迎上她的目光，突然舉起還剩半支煙的手：“要試試嗎？”


    巫祝皺眉接過，卻在嘴唇觸到過濾嘴時觸電般縮迴手。圍觀的女子們發出壓抑的驚唿，唯有永革注意到她耳尖泛起的淡紅。他趁機從帆布挎包裏摸出水果刀——這是他在現代超市買的折疊款，不鏽鋼刀刃在火光中冷得發亮。


    “你們在做石斧？”他用刀尖敲了敲女族長手中的玄武巖工具，石屑簌簌落在鹿皮裙上，“帶我去看看。”


    部落深處的工坊蒸騰著熱氣。幾十個男女圍坐在天然石臺前，用更堅硬的鵝卵石敲擊石塊，火星四濺。永革蹲下身，撿起一塊半成品石斧——刃口參差不齊，握柄處還纏著磨手的藤蔓。他想起工廠裏的激光切割機，想起林小婉總說他“握筆的手不該沾機油”。


    “這樣太慢。”他將水果刀插入石縫，手腕輕轉，一塊拳頭大的燧石應聲裂開，露出內部晶瑩的紋理，“用硬石開片，再用獸皮裹住握柄。”他扯下襯衫下擺，撕成條狀物纏在石斧上，“試試。”


    最先接過石斧的少女驚唿出聲。她對著夕陽舉起工具，新磨的刃口折射出細碎的光。巫祝突然奪過石斧，朝旁邊的樹幹劈去——樹皮應聲剝落，露出下麵鮮嫩的木質部，竟比部落裏最鋒利的骨刀還要利落。


    “神賜的技藝...”女族長喃喃道。永革注意到她腰間掛著的陶碗，土黃色的胎體上刻著模糊的火焰圖騰：“隻有一個陶碗？”


    “是用十張熊皮從鹽沼部落換來的。”巫祝將石斧重重插進樹樁，“他們說，這是‘大地之母的肚臍’裏燒出來的。”


    永革沉默片刻，彎腰撿起一根枯枝。打火機的火苗舔過幹燥的樹皮，騰起的青煙裏混著鬆脂香。圍觀的人群“嘩”地後退，卻見他用燃燒的樹枝點燃事先堆好的木柴，火舌卷著火星躥向天空，將每個人的臉龐映得通紅。


    “看好了。”他用腳尖撥弄火堆，“這才是火。”


    烤羊腿的香氣漫過整個部落時，九個白發蒼蒼的女長老互相攙扶著走來。她們的鹿皮裙上綴滿貝殼與獸骨，每走一步都發出細碎的響。最年長的長老顫巍巍地伸手，觸碰烤得油亮的肉塊，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當年雷火劈中巨樹，燒死的野豬肉...就是這個味道。”


    永革將切成小塊的烤肉盛進陶碗，油脂在月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女族長遲疑著咬了一口，睫毛劇烈顫動——油脂混合香料的味道炸開在舌尖，她忽然抓住永革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你能教會我們生火嗎？”


    “能。”永革抽出被攥得發疼的手，摸出第二支煙，“但需要你們幫我做件事——找最細的沙子，還有黏土。”


    巫祝挑眉：“你要做什麼？”


    “做個能讓火一直燒的東西。”永革望向星空，某顆星辰突然劃過，軌跡竟與靈兒飛行器的尾光重合，“還要做‘照妖鏡’，讓食人族不敢靠近的那種。”


    女族長與巫祝對視一眼。後者突然單膝跪地，石珠裙擺砸在草地上：“若你能讓部落重返火源時代，渡鴉神的祭壇將為你敞開。”


    永革的香煙在指縫間燃成灰燼。他想起工廠裏的鍋爐，想起峨眉山的香火，想起林小婉總說他“適合當老師”。夜風掀起白襯衫的衣角，露出腰間若隱若現的戒疤——那是曾經的“佛心”，此刻卻被火光映得暖融融的。


    “先給我找間屋子。”他踩滅煙頭，火星濺進腳邊的草叢又迅速熄滅，“再給這位姑娘騰個地方。”他指了指不知何時出現的靈兒，後者正蹲在篝火旁用指尖捏塑發光的泥人，裙擺上的蒲公英焦斑被火光鍍上金邊。


    新建的木屋帶著新鮮的鬆香。永革推開門，看見幹草鋪就的地麵上散落著幾枚發光的石子——顯然是靈兒的“睡前玩具”。他蹲下身整理挎包，鋼筆尖在筆記本上沙沙遊走：“5月28日，成功建立火種權威。下一步：燒製陶器，提煉金屬，建立防禦工事...”


    “在寫什麼？”靈兒的腦袋突然從他肩頭探出來，發間的熒光蕨類掃過紙頁，字跡瞬間變成會跳舞的小人，“呀！你畫的陶窯圖好像我在雲裏見過的蜂巢！”


    永革合上本子：“能幫我找些黏土嗎？要黏性最強的那種。”


    靈兒眨眨眼，指尖凝聚出一團青灰色的泥巴：“這種行嗎？是從天河源頭撈的，裏麵有星星碎末哦！”


    永革盯著泥巴裏隱約可見的藍色光點，忽然笑了：“行。不過先說好——”他晃了晃打火機，“明天教你生火，不準再用‘星星碎末’作弊。”


    木屋外傳來女人們的低語聲。永革透過門縫望去，隻見巫祝正獨自坐在篝火旁，手裏把玩著他送的水果刀。刀刃反射的光掠過她的刺青，渡鴉的翅膀仿佛在火光中振翅欲飛。


    “睡啦！”靈兒打了個哈欠，隨手一揮，木屋的牆壁便爬滿了發光苔蘚，“明天還要看你變‘照妖鏡’呢！”


    永革躺在幹草鋪上，聞著泥土與草木的氣息。遠處傳來狼嚎，卻被部落外圍新點燃的火堆嚇得漸漸遠去。他摸出煙盒，裏麵隻剩最後三支煙——煙盒背麵的“青春靚麗”貼紙被火光映得發亮，林小婉的笑臉模糊成一團暖黃，像這個異世裏唯一的現代錨點。


    指尖撫過掌心的老繭，那裏不知何時多了道新傷，是今天磨石斧時劃的。永革忽然想起金頂上的比丘尼說過：“修行不在深山，而在人間煙火處。”他轉頭望向靈兒——少女早已睡著，睫毛上沾著顆螢火蟲，像枚不會墜落的星。


    木屋外，篝火仍在燃燒。永革閉上眼睛，聽見自己的心跳與火焰的劈啪聲漸漸重合。這一晚，他沒有夢見工廠的流水線，沒有夢見峨眉山的雪，隻夢見自己站在燃燒的巨樹下，將火種遞給一個戴著羽毛頭飾的小女孩——她接過火把的瞬間，瞳孔裏燃起的，是整個部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