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時期,峨眉山曆經政權更迭與文化交融,在保持佛教核心地位的同時,道教、儒教進一步滲透,形成“三教合流”的獨特格局。同時,印刷術的普及與文人遊曆風氣的興盛,使峨眉山的文化內涵更加豐富,成為多元文化共生的山地文明典範。
一、佛教中興:普賢信仰的深化與製度化
宋代對峨眉山佛教的扶持達到新高度。宋太宗太平興國五年(980年),朝廷遣使至峨眉山,鑄造普賢菩薩金像,供奉於華藏寺,並賜禦製《普賢菩薩讚》。這一舉措強化了峨眉山作為“普賢道場”的官方定位,使普賢信仰從民間崇拜上升為國家宗教製度的一部分。
南宋時期,峨眉山佛教形成“一山六大寺”的格局,以萬年寺、華嚴寺、聖水寺、中峰寺、廣福寺、寶興寺為核心,各寺分工明確:萬年寺主供普賢,華嚴寺專研華嚴經義,聖水寺兼修禪淨。這種專業化的寺院體係,標誌著峨眉山佛教的成熟。此時,寺院開始編纂《峨眉山誌》,現存南宋嘉泰年間(1201-1204年)的《峨眉山行記》,詳細記載了寺廟分布、朝山路線及佛教儀軌,成為研究宋元峨眉山的重要文獻。
二、三教合流:儒釋道的山地對話
宋元時期,理學興起,儒釋道三教合流成為趨勢,峨眉山成為這一思潮的實踐場域。
- 道教遺存:元代全真道傳入峨眉山,在純陽殿(今址)設壇布道,傳說呂洞賓曾在此“顯聖”,留下“丹灶”遺跡。道教宮觀與佛教寺院相鄰而建,如金頂附近既有華藏寺,又有三仙庵,體現“仙佛同山”的和諧。
- 儒教滲透:宋代在峨眉山麓設“峨眉書院”,文人雅士常聚於此,將儒家“忠孝”思想與佛教“慈悲”、道教“清淨”結合。蘇軾遊峨眉山時,寫下“雲擁半嶺齊,日炫雙崖敞”,既具山水審美,又暗含儒家“天人合一”理念。
- 三教造像:今萬年寺保存的宋代石刻,既有普賢菩薩騎象像,又有道教八仙浮雕,還有儒家“二十四孝”圖,一壁之上三教圖像並存,堪稱文化奇觀。
三、文人書寫:從山水紀遊到精神象征
宋元文人對峨眉山的書寫,從唐代的浪漫抒情轉向理性觀照,賦予其更多哲學內涵。
- 範成大《峨眉山行記》:南宋詩人範成大以“地理學家”視角,詳細記錄峨眉山的氣候、植被、民俗,如“山高多風,木不能長,枝悉下垂”“山頂有泉,煮米不成飯”,既具文學性,又富科學價值。
- 陸遊的峨眉情結:陸遊多次旅居峨眉山,在《峨眉山月歌》中寫道:“峨眉山月還複來,無人解愛山空青”,將峨眉山月作為精神寄托,體現亂世文人對寧靜山水的向往。
- 宗教文學勃興:宋代高僧別峰寶印禪師在峨眉山著《禪林僧寶傳》,將禪宗公案與峨眉山水結合,開創“禪機即山水”的寫作範式;元代僧人祖銘撰寫《峨眉伽藍記》,以碑銘形式記錄寺院曆史,兼具宗教與史學價值。
四、建築技藝:山地寺院的工程智慧
宋元時期,峨眉山寺廟建築在適應地形方麵展現高超智慧。
- 萬年寺無梁殿:始建於宋,殿內不施梁木,全用磚石拱券結構,既抗山地潮濕,又可抵禦地震,體現古代建築的力學智慧。殿內穹頂繪有星辰圖案,與普賢信仰中的“華藏世界”意象唿應。
- 接引殿的階梯係統:從低山區到金頂,沿山勢修建“之”字形階梯,每段階梯設平臺供休憩,平臺邊緣鑿有排水孔,兼具實用與美學功能。現存明代階梯仍沿用宋元規製,可見其設計的科學性。
- 冷熱水係統:伏虎寺利用山地高差,引入山泉水,通過竹管分流至各殿堂,形成“冷水烹茶、熱水沐浴”的供水係統,展現古代生態建築理念。
五、邊地樞紐:茶馬古道上的宗教驛站
宋元時期,峨眉山地處“茶馬古道”要衝,成為漢藏文化交流的樞紐。藏傳佛教僧人經峨眉山前往中原,中原禪僧亦通過此道入藏。今峨眉山博物館藏有元代藏式佛塔構件,證明當時藏傳佛教在峨眉山有一定影響。同時,茶馬古道上的馬幫將峨眉山茶葉、佛教信物帶往西藏,又將藏地的唐卡、佛經傳入內地,形成“宗教—經濟”的雙向流動。
結語:多元文明的山地實驗
宋元時期的峨眉山,在宗教、文化、建築、經濟等層麵均實現突破:佛教製度化使其成為普賢信仰的全球中心,三教合流開創山地文明多元共生模式,文人書寫賦予其哲學深度,建築智慧展現生態工程典範。當範成大在金頂記錄“佛光”現象,當萬年寺的無梁殿拔地而起,峨眉山已不僅是宗教聖地,更是宋元文明在山地空間的創新實驗場。下一章,我們將走進明清,探尋峨眉山如何在帝製晚期完成從“聖山”到“名山”的文化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