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霧靈鎮像個大蒸籠,日頭把青石板曬得發燙,連樹上的蟬都叫得有氣無力。賣西瓜的王大爺早上出門時還扛著扁擔哼小曲,晌午卻被老伴兒半拖半拽衝進永閣醫館,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囔著,臉色漲得通紅,脖頸和胸口密密麻麻全是紅疙瘩。
“林大夫快瞅瞅!”王大娘滿頭大汗,圍裙上還沾著半截酸角糕,“出門前還說買倆瓜就迴,誰知道在巷口栽了跟頭,咋喊都不答應!”林秋快步迎上去,剛掀開王大爺的粗布汗衫,一股酸腐味混著酒氣就撲了過來。他伸手摸了摸老人的額頭——滾燙,又翻開眼皮看了看,眼白上布滿血絲。
“先別急,坐下說。”林秋扶王大爺靠在竹椅上,從牆上摘下牛皮脈枕。王大爺的手腕搭上去時,脈枕上的酸角木紋路蹭過他粗糙的掌心——這脈枕是用酸角樹幹掏空製成,夏天觸手生涼,最適合給發熱病人診脈。“脈跳得又快又亂,像繩子打了結。”林秋皺眉,又翻開王大爺的眼皮,“舌苔黃膩得跟豆腐渣似的,這是中了暑,還積了食。”
“中暑?”王大娘急得直搓手,“可他早上還喝了酸角湯啊!”林秋盯著王大爺腰間的酒葫蘆追問:“是不是貪涼喝了冰酒?”王大娘一拍大腿:“哎喲大夫,您咋知道?他昨兒說天熱,非把酸角糕泡在冰黃酒裏吃,還說能‘透心涼’!”
“問題就出在這!”林秋從藥櫃裏取出牛角刮痧板,“暑天本就濕重,冰酒傷脾胃,甜膩的酸角糕堵在裏頭下不去,濕熱裹著酒氣往上衝,可不就暈過去了!阿楠,取菜籽油和淡鹽水!”
阿楠早就在灶臺前備好砂鍋,這會兒忙不迭遞來油碗。林秋往王大爺的肘窩、膝蓋窩抹了油,右手握著刮痧板,手腕微微用力,沿著經絡來迴刮動。牛角板下很快泛起紫黑痧痕,像夏日烏雲似的堆在皮膚上。王大爺哼唧了幾聲,突然身子一震,“哇”地吐出酸水,裏麵還漂著沒消化的酸角糕塊和花生仁。
“好!吐出來就舒服了。”林秋放下刮痧板,用淡鹽水給老人擦了擦嘴,“現在知道為啥不能亂吃了吧?酸角糕雖能解暑,可跟冰酒搭在一起,就是‘濕上加濕’,好比往泥坑裏倒水,越攪和越黏糊。”王大爺喘著粗氣點頭,眼神比剛才清亮了不少。
“先喝碗這個。”林秋從陶罐裏舀出半碗淡鹽水,撒了把炒酸角仁進去,“嚐嚐,酸酸甜甜的,比你那冰酒舒坦多了。”王大爺接過去咕咚咕咚喝了半碗,突然打了個長嗝,震得胸前的痧痕都跟著抖了抖。林秋趁機往秤盤裏抓藥:藿香、佩蘭、荷葉各三錢,黃連一錢,神曲二錢。
“這是三花飲加味,”他一邊包藥一邊解釋,“藿香、佩蘭能把你體內的濕邪‘趕’出去,荷葉清暑氣,黃連降胃熱,神曲專門化你沒消化的食積。”阿楠生好火,砂鍋裏的水剛冒熱氣,林秋又想起什麼,轉身從後院摘了把酸角葉,洗淨後放在石臼裏搗爛,調了點米醋敷在王大爺的太陽穴和肚臍上。
“這叫冷敷法,”他拍了拍老人的肩膀,“酸角葉能清熱,米醋散瘀,等會兒你就覺得腦袋涼颼颼的,跟用井水擦過似的。”王大爺閉著眼直感慨:“哎喲,真涼快!林大夫,您這法子比我那西瓜攤還解暑!”
半小時後,砂鍋裏的藥香飄滿醫館。阿楠掀開鍋蓋,用紗布濾出藥汁,黃澄澄的湯裏浮著幾片酸角葉——那是林秋特意扔進去的,既能當藥引,又能讓味道更順口。王大爺喝到第二碗時,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脖頸的紅疙瘩明顯消了下去,舌苔上的黃膩也淡了不少。
“今晚就喝這個粥。”林秋又寫了張方子,“薏米、白扁豆、粳米各一把,煮爛了加一小把炒酸角仁粉。記住,米要選糙的,酸角仁得炒到微焦,聞著有糊香味才行。”王大娘接過方子,盯著上麵的字直犯嘀咕:“大夫,這酸角仁真管用?不就是個果核嗎?”
林秋笑著從抽屜裏拿出本《本草綱目》,翻到“酸角”那頁指給她看:“您瞧,老祖宗早說了,這東西‘主心腹冷熱,消食,化痰止渴’。就像您在家醃酸角蜜餞,不也知道它能開胃嗎?炒熟的仁兒更厲害,健脾效果翻倍!”王大娘恍然大悟,拍著大腿直笑:“對呀!我咋就沒想到呢?去年我醃的酸角蜜餞,老頭子一頓能吃三罐子!”
第二天,王大爺拄著拐棍來複診,雖說還有點乏力,但精氣神好了不少。林秋給他換了四君子湯加減,特意多加了陳皮和炒酸角仁:“黨參、白術是給脾胃‘加油’的,陳皮幫著理氣,酸角仁讓它們‘配合’得更順溜。藥要溫著喝,喝完去床上躺會兒,出點薄汗就舒服了。”
這事很快像長了翅膀似的傳遍鎮子。那幾天,醫館門口總有人抱著酸角核來問:“林大夫,我家孩子吃飯總積食,能吃這玩意兒不?”“我老伴兒老說胸口悶,炒點酸角仁泡水行不?”林秋索性在門口支了個竹桌,擺上小火爐和石臼,現場教大家炒酸角仁:“看好了啊,核要先曬幹,砸開取仁,鍋裏不放油,小火炒到外皮裂開,冒點糊香就行。炒過的仁兒泡水、煮粥、磨粉都行,脾胃弱的人吃最合適。”
有個穿短打的小夥子擠到前排,撓著頭問:“林大夫,我總熬夜寫賬,早上起來嘴裏發苦,能吃這酸角仁不?”林秋抬頭看了看他的舌苔,又摸了摸脈:“你這是肝火旺,光吃酸角仁不夠,得再加菊花、枸杞泡水。記住了,晚上別喝冰鎮酸角汁,那東西傷肝,比熬通宵還厲害!”小夥子紅著臉點頭,掏出隨身帶的小本本把方子記下來。
入秋時,王大爺挑著一筐酸角來謝恩,筐裏的酸角個頭飽滿,外皮泛著琥珀色的光。“自家樹上結的,您嚐嚐鮮!”他非要把酸角塞進林秋懷裏,林秋推辭不過,最後收下酸角,轉手就分給了鎮裏的老人:“迴去熬點酸角湯喝,加點冰糖,能防秋燥。喝不完的曬幹,冬天燉肉時放倆,解膩!”
阿楠看著老人們樂嗬嗬地拎著酸角走了,悄悄問:“師父,您咋不收錢?這些酸角拿去賣,能換不少銀子呢。”林秋正擦著藥櫃,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手上,把酸角木藥櫃映得暖融融的。“藥材不值錢,人情值錢。”他笑著往“健脾消食”的罐子裏添了把新炒的酸角仁,“再說了,等他們學會用酸角仁調理脾胃,比我收十兩銀子還高興呢。”
這年冬天,霧靈鎮很少有人鬧腸胃病。下雪的時候,老人們總愛聚在醫館門口曬太陽,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夏天的酸角仁:“林大夫那方子真神,我照他說的炒仁兒泡水,現在吃啥都香!”“可不是嘛,人家用的都是地裏長的東西,比西藥片還靈,還不花錢!”
屋簷下的冰溜子滴滴答答往下滴水,林秋站在藥櫃前整理藥材,聽著門外的 chatter ,手裏的動作不知不覺慢了下來。他看著罐子裏的炒酸角仁,突然想起師父說過的話:“好的醫者,得讓老百姓知道,藥材不在貴賤,在乎對癥;醫道不在高深,在乎用心。”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醫館的銅鈴在風雪中輕輕搖晃。林秋往爐膛裏添了把柴火,砂鍋裏的酸角湯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那股酸甜的香氣,順著門縫飄向鎮子的各個角落,比任何名貴藥材都更讓人覺著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