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翊此時迴過味來,瞟了陳龍一眼,忽然問道:
“剛進營時,你故意提到監軍大人到了,問那些傷兵有什麼話對我說,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算計好了這些?”
提點那些傷兵,將絕筆信托付給胡翊。
現在又透露出蔣清燒信之事,給胡翊提了個醒。
打從一開始,陳龍這小子就在算計這些呢。
看到胡翊識破了自己的籌劃,陳龍立即跪在地上,趕緊坦誠道:
“姑父,我確實寄希望在您身上,那些傷兵們太可憐,若是您不管他們,那就徹底沒有人管了。”
胡翊反複看著眼前這張稚嫩的臉龐,觀察著陳龍的微表情,而後問道:
“你說的沒有別人管了,是什麼意思?”
陳龍說道,“父帥把傷兵營的事交給蔣清,蔣清從來不管,隻放任那些人眼睜睜的死去。”
說到此處,陳龍已是淚流滿麵道:
“他將那些致死傷卒隨意扔在營房,隻給一點金瘡藥,叫他們活活等死,每日早晚隻派人來清理屍首,最後幾千個人死的隻剩下百十個,他再把那些命硬的扛迴去醫治,其他人就地埋了,那些……”
陳龍說到此處,已經有些哽咽了:
“那些托他帶絕筆信的兵卒,他假模假樣的收下信,博得個好名聲,最後一把火全燒了,這些事那些傷兵們不知,我卻知曉,這個壞坯簡直惡到極點了!”
從陳龍的神情來看,胡翊相信他是個富有同心情的人。
可是,一個大男人,就因為不忍心而哭成這樣?
至於嗎?
胡翊又問道,“那你如何不稟告給你父帥,求他做主?”
陳龍歎了口氣道:
“也曾在父帥麵前隱晦提到燒信的事,隻是……”
陳龍把後半句生生咽了迴去,隨後磕頭不止道:
“我……總之,姑父您一定要信我,侄兒絕沒有說假話,隻求姑父能給這些傷兵們一個交代,他們是為國殺敵,最後不該落得這個下場啊!”
胡翊盯著陳龍細細打量,這個今年才十七歲的小子,說的倒不像是假話。
略一沉吟,胡翊說道:
“今晚帶我去,倒要看看他們燒不燒信。”
迴到隆興寺大營,胡翊想起陳龍剛才的提及,特地去蔣清的大帳中看了一趟。
監軍大人晚上光臨,蔣清放下手中的信,立即過來施禮道:
“大人,夜間前來,是有何要事嗎?”
胡翊見他眼角有淚痕,便問道:“怎麼迴事?”
“唉!”
蔣清歎口氣,說道,“早先兒子戰死了,屬下睡不著的時候,就看看他寫的家信。”
蔣清連忙說道,“那些士兵的家信,屬下已經令人交到軍驛丞手中,最晚明天便會發出。”
胡翊擺手道,“蔣僉事辛苦了,勞你操心,不過我來找你卻不是為了那些書信小事。”
“那不知大人深夜駕臨的來意?”
蔣清將茶水遞過來,二人圍坐下。
胡翊為了打消蔣清疑心,故意說道:
“你是大帥的心腹,把事情交給你做絕對錯不了,我隻是需要更多大蒜,又是初來軍中乍到,想請你明日幫我運個三五百斤蒜過來,用來製藥。”
蔣清連連答應下來,溝通的很愉快。
胡翊說完事便走了,他住的軍帳毗鄰著李文忠的帥帳,此時帥帳裏燈火通明,還在議事。
胡翊隻是躺下來閉目休息,卻沒有睡。
等到夜半更深,大約到了淩晨,突然聽到帳外陳龍的聲音在唿喚他。
“姑父,現在去能抓他們一個現形。”
胡翊緊跟著陳龍就往外走,他身為監軍,名義上也是七萬大軍的統領者,深夜出營倒也沒什麼阻礙。
就在隆興寺背後臨時搭建的驛所,正看到那深處隱約有火光傳來。
陳龍的兩個手下過來稟報道:
“啟稟監軍大人,軍驛所的人搬出許多信件,已經開始焚燒了。”
“看清楚了嗎?是那些傷兵們的家信?”胡翊問道。
“啟稟大人,小人們在此盯了半夜,正是那些書信。”
胡翊立即拿出監軍令牌,大步流星進入軍驛所。
誰也沒想到,監軍大人後半夜竟然來了?
胡翊立即奔向火光燒起的地方,手指著懷中抱著信件之人,嗬斥道:
“本官深夜監察防務,你為何在此處生起明火?難道不怕暴露大帥行跡,被擴廓斥候探知到軍情嗎?”
胡翊不由分說,先把一頂大帽子扣下來。
那個軍驛丞,不過是個八品的官職。
一看到監軍大人握著腰間佩劍,嚇得立即跪倒,懷裏那些書信頓時灑了一地。
“監軍大人,卑職隻是在焚燒書信機密,並沒有暴露大帥行跡之心啊。”
胡翊冷哼著道:“是什麼書信?”
說罷,就從地上撿起幾封來看。
這些信封上,多少都沾染了一點血跡,看著髒兮兮的。
再一看封皮上的字跡,果然是那些傷兵們的家信。
胡翊看過信立即是勃然大怒!
咬著牙質問道:
“讓爾等運送家信到各州府,交到那些傷兵的家人手中,你膽大包天,膽敢私自焚燒書信?”
說著話,胡翊手中佩劍可就抽出來了。
佩劍抽出一半,這個恐怖的威懾力,直接便嚇得軍驛丞身子顫抖著,在地上告饒起來。
“大人,卑職實在不知是哪裏做錯,這都是奉的上官之命,小的們也是隻照令施行啊!”
“奉的哪個上官的令?”
陳龍明知故問,他這一問,再加上明晃晃的一把寶劍懸在頭上,監軍手掌生殺之權。
這軍驛丞立即全都招了,說道:
“小人奉的蔣僉事之命,隻知照令施行,不敢有違啊。”
胡翊令人將此地書信收集,小心看管。
又將軍驛丞帶迴隆興寺大營,來到了蔣清的帳中。
看到胡翊去而複返,且還板著一張臉,眉宇間嚴肅得很。
蔣清往帳外瞅了瞅,一眼便看到了被抓的軍驛丞和陳龍,心中立即知曉是怎麼迴事了。
“大人,屬下想借一步說話。”
蔣清把軍帳拉下來,此時帳內就隻有胡翊和他兩個人。
看到胡翊怒氣衝衝,板正著一張臉,蔣清立即過來問道:
“大人敢莫是為燒信的事,來詢問情由的?”
胡翊冷哼道,“今日你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本官要到大帥帳前去問個明白。”
蔣清低著頭,暗暗瞥了胡翊一眼,敢情是個愣頭青。
隻是胡翊在軍中地位超然,雖然什麼都不懂,他也必須得要禮敬。
蔣清還是一副好脾氣,恭敬的對胡翊說道:
“大人,您初來軍中乍到,有些事還不甚熟悉,比如燒信這種事,早已是軍中不成文的規矩了,哪怕在其他將軍帳下也是這麼做的。”
什麼叫“不成文的規矩”?
大家都是這樣做的?
聽了這話,胡翊更是氣急!
傷兵的命不是命,由他們自生自滅,那傷兵臨死前留給家人的訣別信也要燒?
這是什麼狗屁不成文的規矩?!
蔣清邊說邊看,觀察著胡翊的神情,見他依舊是怒氣未消,隻得搬出了李文忠,給胡翊加碼道:
“大帥把傷兵營劃給屬下看管,便是默認了這些事由屬下全權處置,不如讓屬下在軍中伺候著您,好好的待上兩個月,待到來日大人您高升,屬下們也好沾沾大人您的官氣兒,您就不必為這些瑣碎事勞心了。”
胡翊聽著他話,嘴角氣的直抽抽,幹脆挑明了問道:
“你的意思,是大帥默許你這麼做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