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山穀,空氣濕潤,沁人心脾。
隻是這地勢坑坑窪窪,走得並不順暢,尤其是那些糾纏不休的蔓條,惱人得緊。
明明眼前有路,它們偏偏生生阻斷去處;而那些看似無路的地方,反倒寸草不生,像是特意開出一條隱秘的道,誘人踏入。
蕭鈺酒過三巡,步伐虛浮,走得晃晃悠悠。風穿過林間,拂過耳畔,樹影斑駁,晃得她愈發迷糊,整個人都像是飄進了夢裏。
思緒混沌,交織著九州的風雨、九尾的殘魂、自己前途未卜的迷茫。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爬上山的,更不知道這片山穀究竟是何地。
隻記得,她進了安晉國境,之後便一路漫無目的地跟著白衣劍走。
倒也不能說是完全漫無目的——她每次遇見岔口,便喚出白衣劍,催動靈息,讓劍為她指引方向。
於是,就這麼稀裏糊塗地,一腳踏進了這座陌生的“無名山”。
這座山怪得很。它倒不如說是“魔幻”,尤其是那些纏繞在林間的藤蔓,活像是有了靈智——想砍,砍不斷;想燒,靈息之火竟也奈何不了分毫。
她是個審時度勢的人,鬥不過,便老老實實地順從。
跟著走唄!
萬一這是什麼上古陣法,誤打誤撞還能遇上一場奇緣呢?
醉酒之後,連腦子都比往!扒逍选绷瞬簧。她想著,嘴角翹起一抹笑,索性不再多想,樂得自在。九尾自打她喝醉後,就懶得搭理她了,縮在識海裏沉沉睡去。
她倒也無所謂,反正也習慣了這家夥三天兩頭擺爛。
迷迷糊糊間,她隱約看見前方有微弱的光亮。
她伸手撥開那礙眼的藤蔓,正要邁步,腳下一空,險些直直跌了下去……
蕭鈺心裏一驚,忙不迭地穩住身形,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竟站在了一處懸崖邊上。
崖下,是一片巨大的山穀,晨曦透過密林,灑落在山穀之中,斑駁的光影隨風搖曳,宛若仙境。
她忍不住屏住了唿吸。
整個山穀如同一幅瑰麗的山水畫卷,在她眼前緩緩鋪展開來:瀑布自遠山傾瀉而下,千丈飛流,直落穀底,水光在朝陽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猶如銀河墜落人間。霧氣在穀底蒸騰,如雲海翻湧,模糊了山穀與天際的邊界。
“……哇!彼滩蛔“l出驚歎。
這不過是這座山穀的一角。
那是一座座牌樓,以劍為梁,以劍為柱,整座劍樓竟是由無數寶劍壘砌而成,巍然聳立,直通山穀深處。
而在劍穀西側,太陽高懸之下,一座古樸的山莊靜靜佇立。
莊門沉穩厚重,門扉之上刻著繁複的劍紋,蒼勁有力,透著歲月沉澱的滄桑感。
她瞇起眼睛,看著那門上的劍紋,心頭猛然一跳,忽然想到了一個傳聞已久的名字——葬劍山莊。
她一愣,隨即眨了眨眼。
然後,腳步毫不猶豫地朝著山莊邁了過去,渾然不覺自己即將闖入何等禁地。
足尖輕點,落在山澗空地的青石上,濕潤的石麵透著些微涼意,讓人酒意稍清。蕭鈺抬眸四顧,目光無意間掠過前方,隨即微微一頓。
距離她不過幾十米遠的地方,竟端坐著一道身影。
那人白發如雪,靜坐於青石之上,仿佛與周遭的天地融為一體。衣袍隨山風微微浮動,背後長劍未出鞘,周身卻透著一股鋒銳至極的淩厲之氣,仿若這天地間所有的劍意,都因他而生。
那人緩緩睜開眼,眸光如同出鞘之劍,銳利而冷冽。
明明沒有半分殺意,然而被他一眼望去,蕭鈺卻莫名一個激靈,醉意瞬間散去不少,心頭甚至生出一種錯覺——仿佛隻要對方願意,她下一瞬便會被那道目光斬裂。
“合道境劍修?遇到個活的——”
她喃喃低語,酒意尚未完全退去,眼神卻透出幾分驚愕。
這一年她走南闖北,聽到過不少當年九州戰役的傳聞。不同的版本裏,有人將那些年描述得如神話傳奇,也有人添油加醋地演繹出各種隱秘秘聞。
但所有故事的共通點是:那時九州大陸強者輩出,化神境的修士一抓一大把,合道境雖然不多,卻也是真正能左右戰局,獨當一麵的存在。
可如今靈氣衰退,修行道艱難至極,金丹已是巔峰,元嬰更是鳳毛麟角,化神境已幾乎絕跡於世。
此刻,讓她見到一位比化神還了得的合道境劍修。
“……賺了!笔掆曁蛄颂蜥岵垩,酒意還未完全散去,心裏卻已隱隱有些興奮。
被人一語道破境界,還是位築基境的“小朋友”,白發長者眸色中也略顯詫異。
他本不欲理會闖入者,然而此刻仔細凝神望去,卻察覺到她身上的古怪之處——她的靈息雖與尋常修士無異,但在更深層的地方,卻藏著一股異樣的氣息,幽深、混沌,若隱若現,如同沉睡中的異獸,沉穩而危險。
九尾。
劍尊目光微沉,神色未變,心中卻已然明了。
此女身懷九尾殘魂,但卻能在九尾的氣息中保持神誌清明,甚至連靈息都未曾被侵蝕。
“倒是個有趣的姑娘!彼哪钗,卻仍不欲讓她多做停留,目光淡淡掃過,語氣平靜地說道:
“小友誤闖葬劍山莊後山禁地,如無要事,便請自行離去。此處劍氣兇猛,久留對你無益。”
“你讓我走,我就走……那我多沒麵子!
蕭鈺正醉著,哪有什麼道理可講。禮儀也都丟到腦後去了,全憑小性子做事。
這些天,她心情不暢,正想找人打架。
巧了,這不遇到個能練手的。趕她走,怎麼可能?!
陣前第一步,叫陣。
“老頭,你一個合道境的劍修,不去拯救蒼生,倒是躲在這窮山溝裏清修,莫不是功力退步,不敢見人了?”
”她語言挑釁。
長者眉毛都未曾挑一下,一臉平靜地瞧著麵前的“小娃娃”叫囂,像是巨象在盯著揮舞觸角的螞蟻,悲憫又有些……不屑。
蕭鈺心情愈發的氣悶了。她輕輕晃動酒壺,眼神炯炯地看著對方,冷笑:
“怎麼?閉關太久,劍都生鏽了?還是怕我一個築基境的,把你打趴下?”
白發長者看向眼前這個醉眼朦朧的女子,眉頭微微皺起,但並未表現出不悅。
這女子身懷九尾的魂魄,竟仍然能夠神誌清醒,與普通人無異。雖然眉目中充滿了矛盾與迷茫,但能夠壓住九尾的狂躁,倒是一位心性堅定的女子。
長者目光微動,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但他依舊沒有動身,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壓倒性的氣場:
“你已經決定了自己的路,那便來試試吧!”
聽到此話,蕭鈺眼睛頓時一亮,扔掉酒壺,瞬間拔出了身後的白衣劍,揮劍便朝那人攻去,雖然醉意未消,但她的劍勢猶如疾風驟雨,帶著壓迫感撲向對方。
白發長者瞧見了她手上的劍,眸光閃爍,暗了幾分,約莫是明白了些什麼。
然而——
啪!
隻是一瞬,蕭鈺的劍還未觸及對方,她的手腕便被一股無形的劍氣輕輕一撥,整個人頓時被震得向後倒退三步,險些站不穩。
“……?!”她臉色微變,根本沒看清對方是怎麼出手的。
長者仍然坐在原地,長劍未曾出鞘,甚至連身形都未曾晃動半分,隻是那雙冷靜的眸子,帶著些許淡漠與審視。
“就這點本事麼?”
蕭鈺被激得心頭一狠,舔了舔唇角,目光燃起不服輸的光:“再來!”
她身形猛然躍起,白衣劍迴旋於掌間,劍光如流火一般劈向對方。
可下一瞬——
白發長者隻是衣袖輕拂,便在她劍光臨身前的剎那,直接將她整個人震得倒飛出去。
蕭鈺重重摔在山澗的青石上,手中的白衣劍幾乎脫手而出,她悶哼一聲,迅速翻身而起,嘴角甚至被震出了一抹血跡。
“……再來!”
她毫不猶豫地再度衝上去。
然而,依舊是毫無懸念地被碾壓。
白衣劍再一次被震開,蕭鈺的身形被無形的劍氣逼退,幾乎連站穩都開始變得困難。
但她依舊不肯停下,眼神倔強得可怕,甚至帶著幾分狠意。
長者看著她,眉頭微蹙,心中微微生出一絲訝異。
這丫頭……
竟絲毫不畏懼?
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衝上來,即便明知毫無勝算,也咬牙硬撐,仿佛這一戰對她而言,比命還重要。
長者目光微動,終於生出一絲試探的念頭。
他倒要看看,這執念,到底能支撐她到什麼時候?
山風獵獵,吹動蕭鈺淩亂的發絲。
她單膝跪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虎口隱隱發麻,握劍的手早已因震蕩而發顫,可她卻仍舊固執地撐著劍身,咬緊牙關,試圖再次站起身來。
她的衣擺沾染了山澗濕潤的泥土,腕上的青筋微微繃起,額間滲出薄汗,眼底卻沒有絲毫退縮。
長者平靜地看著她,神色依舊淡漠,仿佛從頭到尾都不曾認真出手,甚至未曾拔劍,僅憑劍氣便將她一次又一次地壓製迴去。
這場較量,本不該有任何懸念。
她一個築基境修士,哪怕天賦再高,又如何能與合道境劍修對抗?
可她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站起,像是不知疼痛,也不知疲憊,哪怕她的身影在劍氣的衝擊下顯得如此渺小,哪怕她的身形已然狼狽不堪,卻仍倔強地執劍向前。
他的眸色微微一沉。
這丫頭……竟然如此固執。
他本以為,她會在第三次倒下後,心生懼意,或至少知難而退。
但她沒有。
反而一次次地衝上來,劍鋒愈發淩厲,招式越來越快,越來越狠,像是在逼迫自己突破極限,又像是在不甘心地證明些什麼。
她的劍意並不完美,甚至可以說是漏洞百出,步伐混亂,內息紊亂,每一次攻擊,都在透支她的靈息。
可即便如此,她的劍依舊鋒銳,她的眼神依舊堅定。
這讓他微微皺眉。心中那絲淡淡的審視,逐漸變成了試探。
她的劍意,究竟能撐到何時?
她的執念,到底是因何而生?
她……能不能扛得?
長者指尖微動,體內劍意微微釋放,但依舊未曾拔劍,僅憑周身劍氣化作無形屏障,輕輕一震,便將再度攻來的蕭鈺逼退數步。
“還要繼續?”
他低沉開口,語氣依舊平淡如水。
蕭鈺踉蹌著穩住身形,死死盯著他,喘息間冷笑了一聲,嘴角甚至帶出一絲血跡:
“……怎麼,打不過,就想勸我放棄?”
劍尊神色未變:“你已是強弩之末!
“無所謂,今兒老娘就要幹翻一個合道境。”
長者歎了口氣,眼中沒有絲毫的得意,反而帶著一種冷靜的訓誡,幽幽地開口提醒:
“你以為,這樣的劍法就能與我抗衡?不使全力,你是碰不到我的!
蕭鈺咬牙,猛地抬劍,再次衝向對方。
劍光唿嘯而起,帶著不屈的執念,再次斬向那道巍然不動的身影。
然而,這一次,他終於站起身來。
隻見那人微微抬手,周身劍氣驟然凝聚,剎那間,空氣仿佛凝滯。無形的劍刃在虛空中浮現,層層疊疊,仿佛千軍萬馬,朝蕭鈺席卷而去!
簡潔、幹脆、利落。
蕭鈺瞳孔微縮,心頭一震,幾乎是瞬間便意識到——這次她躲不開。
“轟——!”
下一瞬,劍氣轟然落下,像是一道無形的狂潮,將她的身影徹底吞沒。
她整個人被劍氣衝擊得直接掀翻出去,狠狠地撞在山澗的巨石上。
碎石崩裂,塵土飛揚,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她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從巨石上滑落,狼狽地倒在地麵上,手臂顫抖,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寂靜中,隻剩蕭鈺的喘息聲,伴隨著山間風聲,淩亂地迴蕩著。
風卷起落葉,拂過戰局已定的天地。
白發長者低頭看著她,目光微斂,語氣淡淡:“說了,要用全力!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目光落在她空蕩的掌心,輕輕歎息,像是在斥責自己不成器的徒弟:
“另外,劍不能離手。沒了兵器,你拿什麼對敵?”
蕭鈺咬緊牙關,她艱難地從石頭上爬起,狠狠擦掉唇角的血。手抖得不停,卻仍舊不放棄地想要去握幾步遠,立在石頭縫中的白衣劍。卻發現手臂酸痛無比,幾乎沒有力氣將劍拔起來。
徹頭徹尾的挫敗感,籠罩下來。
不甘心!
她艱難地抬眸,目光死死盯著對方,嗓音沙啞而固執:“……這就是全力!
他邁步向前,衣袍隨風輕揚,身影仿若隨風而動,竟是未曾踏碎一絲波瀾,整個人直接立於水麵之上,宛若禦風而行。
他的聲音平靜,卻透著一股無形的壓迫力。
“為什麼不借用它的力量?”他目光微沉,似看透了一切,語氣輕緩,卻如同一道劍鋒般鋒銳:“如果你用了,興許還能同我戰個平手。”
“……它?”蕭鈺微微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九尾——”
他低聲道,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鋒銳,如劍刃劃破沉寂。
蕭鈺瞬間僵住,瞳孔驟縮。
他竟然知道自己身體裏有九尾,這人不簡單。
「這老頭,是劍尊;畹枚家呀浛煲c天地長久了。」
九尾懶洋洋地在識海裏醒了過來,帶著幾分打趣的意味。
九尾,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