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街頭熱鬧依舊,酒館內人聲鼎沸,酒香混雜著炙烤肉香在空氣中彌漫。小販的吆喝聲、客人的喧鬧聲交織在一起,繪成了一幅繁華而浮躁的市井畫卷。
蕭鈺坐在酒館的一角,低頭摩挲著手中的信報,指腹無意識地沿著杯沿轉圈,酒杯裏的琥珀色酒液泛著微光,映照著她深思的眉眼。另一隻手握著那封已經(jīng)被她捏得褶皺的信,字裏行間的情報,像是某種隱形的重量,壓在她的掌心,也壓在她的心頭。
“大小姐,營州的那些人牙子,如今在安晉活動得很隱秘。我們手裏有一些沈府女眷的線索,但……沒有獲得沈川之子的下落。”
雲(yún)夢樓在晉陽府的探子站在她旁側,低聲匯報,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
信報上的字跡鋒利,落筆沉穩(wěn),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重地砸在蕭鈺心上。
沈府,從輝煌到覆滅,不過一夕之間。
營州城破的前一日,城主向朝廷呈上罪狀,將沈川定性為叛賊,指控他私通遼軍、陷害同僚,致使營州失守。
百姓們對這位守城大將遲遲不迎戰(zhàn)、拖延軍機的舉動,全然不能理解。兵力不足,糧草告急,這些藏在高牆之內的百姓不會知道,他們隻看到自己家破人亡,隻看到自己餓著肚子,看著自己的親人死於戰(zhàn)火。於是,敬仰變成了憤恨,沈府成了他們口中的罪人。
與此同時,營州城主在城破前夕,借著百姓的怒火,縱容人牙子洗劫沈府。家財被瓜分一空,沈府的家眷被哄騙出城,所謂的“護送撤離”,不過是一個局,一個讓他們徹底葬送性命的局。
沈齊峯的奶奶、小姨、姐姐,所有與沈川有關的血脈,在出城後的幾日內,便被逐一清理,真正的死因,甚至都無人知曉。
沈川的獨女,沈齊峯的姐姐,沈家僅存的血脈之一,倔強、剛烈,在家族遭遇變故後仍不肯低頭。她拚命掙紮,試圖逃脫,試圖尋求生路,可最終仍是沒能逃出這張布好的網(wǎng)。
“她的屍首,是在一座廢棄的倉坊被找到的!碧阶拥穆曇舻统粒袷窃谘}述一件無關痛癢的舊事,可指尖攥緊衣角的動作,泄露了他心中的壓抑,
“她本有機會逃跑,卻被人牙子逼迫與人交易,結果被毒死!
她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眼睛仍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探子沉默地看著蕭鈺,等著她的反應。
蕭鈺卻隻是低垂著眼眸,指尖緩緩收緊,片刻後,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淡漠無波,透著一絲冷意:“營州城主,好大的手筆!
沈川戰(zhàn)死,留給家人的卻是一道通敵賣國的罪名。
“沈齊峯呢?”她的目標原本隻有一人,可沒想到揪出這麼一大長串的紛爭。
很好,好得很!
仿佛是聽到了蕭鈺的磨牙聲,探子默默地低下了頭:
“屬下慚愧。沈川的獨子,我們在追蹤他姐姐的線索時,與他走散的。目前,下落不明。且這一年間,再無人見過他!
失蹤,也算是諸多壞消息中的好消息吧……
蕭鈺的手指尖微頓,眼神一瞬間幽深了幾分。低聲問:
“那些人牙子,如今在安晉做什麼?”
探子神色微沉,語氣壓低了幾分:
“繼續(xù)買賣人口,他們在營州老城主的庇護下,將戰(zhàn)亂中失散的孤兒販賣給各地的富商或者修行門派,價格比過去高了數(shù)倍!
蕭鈺捏緊了酒杯,冷笑了一聲:“倒是撈得一手好錢。”
她微微瞇起眼,沉吟片刻,緩緩開口:“把這些消息散出去,順便盯緊他們的動向!
探子拱手應下,隨即悄然退去。
酒館內的喧鬧聲未曾停歇,蕭鈺捏著那封信,心裏堵得慌。
她抬起頭,對著忙碌的小二喊道:“小二,再來兩壺酒——”
“好嘞!客官,你稍等!
小二應了一聲,轉身去取酒,而蕭鈺則將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信報,心中思緒萬千。
酒一喝起來,就忘了時間。一不小心,酩酊大醉。
酒館要打樣了,蕭鈺隻得心情鬱悶的抱著酒壇,暈乎乎地往客棧走。
夜幕低垂,晉陽府的街頭已然冷清,隻有三兩行人匆匆而過,偶爾傳來犬吠與風吹旗幡的簌簌聲。
還沒走兩步,才怪拐了個彎,就遇到空巷當中有人鬥毆。
說鬥毆不太準確,她偶遇的是一群衣衫襤褸卻行動有序的歹徒,正圍毆一個單薄瘦弱的少年。
“你這沒有靈息的廢物,拿去煉丹都不值錢!
“還想報仇?!下輩子吧!”
拳腳相加,棍棒落下,少年身形晃了一下,卻死死咬緊牙關,哪怕臉上血跡斑斑,也倔強地盯著為首的匪徒。
“你們……把我姐姐賣到哪裏去了?!”他的聲音嘶啞卻堅定。
匪徒嗤笑:“哼,沈家的人,都是賠錢貨!就她那點能耐……死在路上都不奇怪!”
少年被打得奄奄一息,渾身血跡斑斑,倒在地上。可眼神卻堅毅,即便受傷嚴重,也未放棄抵抗。死死地咬著一人的腿半天不鬆口,直到被人卸去下顎骨,才將將被迫鬆開,就這樣,牙齒也帶出幾縷血肉來。被他咬疼的歹人,疼得亂叫,下手更加重了幾分。
丐幫、少年、沈家。不會這麼巧吧……
蕭鈺微微瞇眼,指尖在酒壇上輕輕扣了扣。她撐著牆,懶洋洋地抿了一口酒,慢吞吞道:
“喲,一群大男人欺負個小孩,這事兒做得也忒有出息了!
她這話一出口,圍毆的幾人頓時一頓,紛紛迴頭,警惕地望向巷口。
他們原以為是尋常的多管閑事之人,結果一看,卻是個拎著酒壇、衣袍隨意、懶懶散散的年輕人?杀M管對方氣質看似放鬆,站在巷口時,那一身隱隱散發(fā)出的壓迫感卻讓人本能地心生忌憚。
歲數(shù)不大,可實力不弱。
幾人互相交換了個眼色,領頭的謹慎瞧著蕭鈺:“小子,別多管閑事,趕緊走!”
領頭的匪徒皺眉嗬斥,眼底帶著幾分警惕。
蕭鈺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兩步,酒氣未散,神色卻冷得很。
“小爺我今晚就想管這個閑事了,怎麼著?”
幾個歹人對視了一眼,心裏已有些打退堂鼓——這年輕人的靈息並不弱,少說也是築基境,真打起來,他們不見得能占得了便宜。
其中一人壓低聲音道:“老柴,這小子實力不低,咱們幾個恐怕鬥不過。那小鬼也快要咽氣了,不如就賣給他。”
領頭瞧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血唿啦啦就剩下半口氣,有些猶豫。但抬眼對上蕭鈺殺神一般的氣焰,頓時又矮了半寸。
“內個……我們吃虧點。這個……這個奴隸,一百吊錢。你付了錢,他就是你的了!
蕭鈺噗嗤笑了一下,冷冰冰地笑意中,眼神像是淬冰刃:
“他是奴隸?那你們是什麼?!笑話,老娘要的人,從來沒花過銀子!“
說著,酒壺一丟,手便摸上了背後的白衣劍。
領頭人被她的氣勢震得莫名退後了半步。嘴裏卻不肯服軟:
“你……你想如何?別……別拔劍。我警告你哈!這裏是晉陽府,在這兒行兇殺人,可是要進府衙挨……”
“挨”字還沒吐完,幾人便覺得眼前一黑,再也見不著第二日的太陽了。
收劍之時,蕭鈺眼神冰冷,低聲哼了一句:“天王老子來了,我想要的人,也是用搶的!
蹲下身,蕭鈺隨手給少年喂了個丹丸,並正打算將他的下顎骨還原。
這孩子已經(jīng)處於半無意識狀態(tài)了,可重傷的手腳仍舊反抗著來自外界碰觸。
她的指尖剛觸碰到他的下巴,昏迷中的少年猛地一顫,像是被觸發(fā)了求生本能,手指無力卻兇狠地朝她抓去。
蕭鈺眼疾手快地避開,低頭看著這半死不活還在死命掙紮的少年,嘴角微微勾起。
“挺有骨氣!彼p聲笑著,一掌落在少年的後頸。
單手拎起這副瘦骨嶙峋的身子,漫不經(jīng)心地抖了抖衣袍上的塵土,拎著人晃晃悠悠地朝客棧走去。
“行吧,今晚撿個小崽子迴去。”
她輕輕地打了個酒嗝,語氣隨意,眼底卻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