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幽穀深處,山勢越發壓抑。蒼巖覆頂,峭壁逼仄,仿佛天地也在悄聲窒息。
蘇塵走過一處天然的斷崖隘口,踏入一片掩於崖後的孤地,腳步頓時微頓,目光一凝。
這是一處半封閉的石環穀地,中央聳立著五塊高約兩丈的斷碑,參差不齊,斑駁不堪。碑身之上盡是歲月侵蝕的劍痕,有些早已模糊不清,有些則依舊鋒銳,仿佛曆經千年仍能斬斷虛空。
四周無草無木,唯有被劍氣劈裂的巖地,層層交錯如刀痕盤布,整座穀地沉寂而肅殺,宛如沉眠的戰場殘魂。
蘇塵緩緩走上前,眼神落在其中一塊斷碑之上。
那碑上,斜斜一道裂痕橫貫整塊碑身,從碑角斬至碑頂,裂痕之內劍意未散,仿佛有千鈞雷霆醞釀其間!
他緩步上前,右掌輕撫碑身,指腹微微震顫——
劍息瞬間沿碑麵湧入體內!
一剎那,蘇塵隻覺耳畔轟鳴,眼前幻化出一片古戰畫麵:
——數名青石劍館的劍士在穀地中對敵,飛劍唿嘯,血影斑斕,雷霆交擊,正是以這片碑陣為核心,借碑中殘意與敵廝殺!
畫麵轉瞬即逝。
他猛地後退一步,長發亂舞,臉色微變。
“這碑中……竟藏有未散去的劍意殘念!”
他壓下心神震蕩,重新調息靜坐於碑前,閉目凝神,以鍛鋒法緩緩吐納劍息,讓自身氣息盡可能與周遭的劍意頻率契合。
一縷縷微不可察的劍氣,從碑上滲出,被青銅鏡引導,緩緩湧入他的識海,在經脈中遊走,與他自身的劍息交融。
漸漸地,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厚重”。
那不是力量的厚重,而是一種意誌的沉穩。
每一縷碑上殘劍意都不鋒銳、不灼烈,反而如同山嶽般沉壓心神,似乎在告訴他——
“劍之極致,不止於鋒。”
蘇塵心神微震。
他再次調轉心神,將青石劍法與金光劍法的運行軌跡同時引動,試圖捕捉這份劍意中“穩”與“勢”的內核。
數息之後,他睜開雙目。
眼中,隱約有一道淡淡的青芒一閃而過!
他低頭望向自己的右臂——劍息運轉之處,竟多出了一縷隱約呈青石紋路的細絲,宛如劍碑之意在他體內刻下一道紋痕。
他心中清明如鏡:
“不是劍意入體,而是我初步觸摸到‘意’的輪廓。”
“若再給我一些時間,或許……我能從這些劍痕中真正踏出那關鍵一步。”
他靜坐碑前,唿吸沉穩,身形如磐,繼續以極緩的節奏吸納周圍碑意,試圖構建屬於自身的“勢之雛形”。
夜色悄然落下,天穹之上,一縷劍星斜照而下,投在穀底碑陣之間,照亮那一道橫貫碑身的古劍痕。
而蘇塵,就坐在那劍痕之下,身影寂靜如影,與整個穀地交融。
他知道,若非自己劍息凝練至極,且擁有青銅鏡的輔助,他絕無可能如此清晰地感應這些殘意。
但正因如此——
這殘碑之中,被歲月封存的劍道“意”,終於被他一絲絲抽絲剝繭地揭開!
天光初曉,石碑上的晨露順著殘痕緩緩滑落,在地麵碎裂聲中凝成劍痕一般的紋路。
蘇塵緩緩睜開眼,瞳中青芒一閃即逝。
這一夜,他靜坐碑下,未動分毫。劍息內斂如潮,心神卻如風過長空。
他沒有突破,也未真正領悟劍意,但他知道——
“我已經走到了劍意的門檻前。”
他能感受到體內劍息的變化:不再是最初那般孤立鋒銳,而是開始具備了一種“承載”的可能。
若說從前,他的劍息如一縷青鋒,破空而出、疾如雷電;而如今,它像是一道山勢,未動時深沉厚重,出手時卻可崩裂山河!
蘇塵站起身,迴首望向石碑,心中肅然。
“此碑,此意……下次來我一定可以突破。”
輕撫碑麵,他躬身一禮,轉身而去。
踏出碑穀的瞬間,陽光灑落在身上。他站在崖口,俯瞰整座斷嶺幽穀,天光之下,山石如劍林般筆直峻拔,群峰沉默,殘陽未盡,盡是劍道的沉靜與冷冽。
忽然,一縷極淡的波動自體內青銅鏡中傳來,雖未發出任何提示,卻如清鍾敲響,令蘇塵心神微動。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目光平靜:
“果然……一月之期,將至。”
他抬頭望天,神情恬淡,眸中卻透出一絲異樣的明亮。
“是時候,迴去了。”
蘇塵沒有急於離開,而是緩步從山穀中穿行,沿著記憶中的路線,朝初入秘境時布下隱蔽封息的小型藏地行去。
途中,蘇塵路過一道幽幽峽穀,崖壁之間可見被斬斷的石劍殘骸,劍意仍未完全散盡。
他停下腳步,望著那斷裂之處,輕聲道:
“也許這裏曾是某位高階劍士頓悟之所。”
他沒有再取任何東西,單手一拂,青芒飛劍發出一道細微劍鳴,似在迴應殘意。
他繼續前行,途中見到一處小型劍塚,被風沙掩蓋的殘碑半陷黃土,碑前擺著數枚已經破碎的劍坯。
蘇塵止步凝望,未作打擾,亦未駐留。
這一日的行走,仿佛不是趕路,而是一場心靈上的告別。
他想要將這座世界的氣息,更多地留存在自己的意識裏。玄淵界,已非初見時的陌生之地,而是一處真正埋下了他“劍道雛形”的修行聖土。
傍晚時分,蘇塵終於迴到那處斷嶺後側的隱秘小穀。
石壁依舊,藤蔓低垂,之前設下的遮蔽劍息陣法還在緩緩運轉,沒有被打擾的痕跡。
蘇塵踏入陣中,緩緩坐下,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後,將手中飛劍插入地麵,掌心攤開,青銅鏡於識海中悄然浮現。
這一刻,塵埃不語,天地無聲。
蘇塵低聲道:
“玄淵界……我們還會再見。”
幽穀之中,落日斜輝。
蘇塵盤膝坐於石窟之間,氣息內斂,神識沉入識海。
青銅古鏡靜靜懸浮在神魂深處,此刻,其黯淡鏡麵上忽地泛起一抹微不可察的波瀾。
“——穿梭·啟用。”
蘇塵默念咒語,劍意內斂,心神如泉水沉底,一縷青金色的漣漪在鏡麵上驟然蕩漾,旋即擴展開來,如一扇連接兩界的門扉緩緩開啟!
下一瞬——
天地震蕩,意識仿若墜入一片無盡混沌的流光之海。劍氣、靈息、法則碎片宛若遊龍般在他身周穿梭、迴旋。青銅鏡微微顫動,鏡框之上的古篆銘文次第亮起,仿佛映照出兩個世界之間的通道裂縫。
蘇塵閉目靜守,身影在流光中逐漸虛化……
——嗡!
當耳畔風聲再度歸於平靜,他已重新坐在那座熟悉的洞府石床之上。
天地已換,劍意猶存。
懸劍穀,外門弟子修行洞府。
青石壁仍舊斑駁,靈氣緩緩流轉,一切仿佛不曾改變。但蘇塵清楚,自己,已非初來乍到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