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的漣漪抹去金屬平臺上的符文，黑暗虛空中隻餘冰冷。石室裏初代偃師植入傀心的記憶畫麵在力量交融點消散，唯有「莫改因果」的箴言殘影在意識裏留下冰冷的刻痕。


    畫麵消散的剎那，力量交融的核心點爆發出龐大的時空波動。


    整個黑暗虛空開始震顫。粘稠的墨色暗流劇烈翻湧。金屬平臺表麵綻開蛛網般的裂痕，呻吟聲被虛空吞沒。波動源自墨九霄與金屬薄片人形互相刺入的位置——血脈湮滅引動了鎖定的渾天儀之力。


    虛空深處傳來結構扭曲的悶響。


    墨九霄和金屬薄片人形維持著互相刺穿的姿態，如同嵌入凝固琥珀。腳下的平臺連同周圍的黑暗開始扭曲、拉伸、倒卷。破碎的光影和聲音碎片逆向重組，焦糊與血腥的氣味淡去，秋日幹爽的風聲和塵土的氣息變得清晰，巖石滾落的悶響由遠及近。


    空間的倒卷達到極限。


    眼前的黑暗幕布被撕開。


    強烈的天光刺入視線。腳下觸感變為粗糙帶砂礫的嶙峋巖石。幹冷的狂風卷著枯葉碎草拍打在骨羽護甲上，發出細碎的摩擦聲。


    嶙峋的亂石，陡峭的崖壁，下方彌漫灰黑霧氣的巨大裂口。千機淵口。沒有戰鬥痕跡，沒有血腥，隻有山雨欲來的死寂。鉛灰色的雲層低壓，風聲在淵口嗚咽。


    迴溯完成。


    墨九霄的目光投向淵口邊緣的巖石平臺。那道熟悉的纖細身影背對深淵站著，墨色長發在風中淩亂飛舞。蘇無音微微低著頭，看著腳下翻湧的淵霧，身影在鉛雲下透出決絕的平靜。


    三刻。墜淵前三刻。


    墨九霄試圖移動。一股深水寒潭般的遲滯感從四麵八方包裹住他存在的本質。動作變得沉重緩慢，空氣粘稠如膠。他抬腳想向前，身體卻直接從一塊擋路的嶙峋巨石中穿透過去，如同穿過幻影。骨羽護甲包裹的手掌邊緣呈現出半透明的不穩定狀態。


    他被困在迴溯時空的幻影裏，無法觸碰真實。


    他催動力量掙紮，身體在粘稠的阻力中艱難挪動，每一步都穿透巖石或地麵凸起，緩慢得令人窒息。數十丈的距離成了天塹。


    他隻能看著。看著蘇無音背對深淵，衣袂在狂風中翻飛。看著她微微抬頭望向鉛雲，側臉線條在昏暗光線下異常清晰，帶著殉道般的平靜。


    僵持的金屬薄片人形突然顫動。刺入墨九霄心口的薄刃手臂發出崩解的哀鳴。它胸腔核心處那團重創的猩紅魔女傀心力量猛地爆發出最後一絲邪異光芒。


    嗤。


    一道細微的猩紅能量束從薄刃尖端射出，穿透墨九霄半透明的軀體，射向蘇無音所站巖石平臺的下方邊緣。


    能量束即將沒入巖石的瞬間——


    叮。


    一聲清越的金屬撞擊聲穿透風聲。


    一枚外圓內方、泛著溫潤古銅光澤的青銅銅錢，被那猩紅能量束從虛空中擊落，憑空出現。它翻滾著劃出青銅弧光，落在那巖石平臺邊緣一塊微凸的黑色平整巖石上。銅錢彈跳一下，旋轉幾圈，靜止不動。錢體紋路在昏暗光線下隱約可見。


    猩紅能量束在銅錢落地的瞬間消散。


    墨九霄的視線鎖定在那枚靜止的銅錢上。


    銅錢落點，那塊黑色巖石的表麵紋理，以及緊挨其下的一塊灰白色風化石的棱角輪廓——這組坐標與他神魂深處烙印的、指向未來某處的「時砂通道」空間參數完全重合。


    銅錢落點與未來通道的坐標在墨九霄意識中嚴絲合縫地重疊。這個認知尚未完全沉入，一股不容抗拒的拖拽力已攫住了他。


    力量並非作用於他的軀體，而是直接作用於他存在的“節點”。仿佛一隻無形的巨手攥住了他迴溯幻影的根源，狠狠向後一扯。


    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拉長、褪色。嶙峋的淵口亂石、鉛灰色的低垂雲層、唿嘯的狂風、平臺上靜止的銅錢、還有那道背對深淵的決絕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投入水中的墨跡，迅速暈開、模糊，最終化為一片急速倒退的混沌光影。


    沒有聲音，沒有觸感，隻有強烈的失重感和空間被強行撕裂的沉悶壓迫。


    這被強行拖離的過程極其短暫。


    砰！


    沉悶的撞擊感從後背傳來。堅硬冰冷的觸感透過骨羽護甲。失重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摔落的鈍痛和空蕩心竅內汙濁時砂被震動的攪痛。


    墨九霄睜開眼。


    死寂的廢墟。斷裂的巨大機關獸殘骸如同凝固的屍骸。焦黑的土地上覆蓋著厚厚的塵埃，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和焦糊混合的凝固氣息。光線昏暗，仿佛黃昏被永久凍結。


    他摔落的地方，正是之前那巨大的金屬薄片人形被血鸞重創後砸出的、覆蓋著灰敗鏽跡的深坑邊緣。坑底還殘留著扭曲變形的薄片殘骸，表麵蒙著一層暗沉的汙跡。


    但更吸引他目光的，是深坑中心，那個光滑如鏡、邊緣覆蓋著琉璃化灼痕的凹坑——正是他自毀湮滅後留下的痕跡。


    而此刻，在那凹坑中心，幾片徹底失去光澤、灰白如同普通石礫的心髒碎片殘骸旁邊，靜靜地躺著一枚物件。


    外圓內方，古樸厚重。錢體上布滿了細密的玄奧紋路，一麵刻著繁複的星軌，另一麵烙印著一個沉重的古篆——“劫”。


    正是他迴溯前碎裂的那枚因果銅錢！


    它靜靜地躺在那裏，表麵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其中一道裂痕貫穿了那個沉重的“劫”字。但此刻，它看上去竟比迴溯前更加完整一些，裂痕邊緣似乎被某種力量強行彌合過，雖然依舊猙獰，卻不再有崩解之虞。銅錢表麵沾染著焦土的汙跡和一點暗褐色的幹涸血漬（他自己的血），散發著一種曆經劫難後的滄桑與沉重。


    墨九霄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枚銅錢上。它出現在這裏，出現在這個自毀的凹坑中心，絕非偶然。它是連接過去與未來的錨點，是魔女算計的明證，也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冰冷如鐵的“真實”。


    他撐著地麵，艱難地試圖站起。骨羽護甲與焦土摩擦，發出艱澀的聲響。空蕩心竅內的汙濁時砂在動作中緩慢攪動，帶來熟悉的遲滯鏽痛。右臂依舊麻木冰冷，後背和肋下被傀儡斷刃刺穿的傷口在劇痛中提醒著之前戰鬥的慘烈。


    就在他半跪起身的瞬間——


    嗡！


    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時空波動，毫無征兆地從他身後不遠處傳來。


    墨九霄猛地轉頭！


    距離他約十丈之外，那片曾被灰敗渾天儀虛影占據、後來又被鎖鏈巨網覆蓋的區域，空氣正如同水波般劇烈蕩漾！


    蕩漾的中心，一點極其黯淡、近乎灰敗的青銅色光芒，如同穿透了重重泥沼，極其艱難地滲透出來。光芒微弱，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古老與沉重。


    緊接著，一個龐大、複雜、由無數細微光塵勾勒出的輪廓，在那灰敗的青銅光芒中迅速凝聚、顯形！


    渾圓的基座，層層疊疊精密轉動的環圈，布滿星宿刻度與古老圖騰的表麵……赫然是那個散發著遲滯與腐朽氣息的青銅渾天儀虛影！


    它再次出現了！在鎖鏈巨網崩潰、時空迴溯之後！


    虛影懸停在蕩漾的空氣上方，灰敗的青銅光芒流轉不定。構成虛影的環圈每一次轉動，都發出艱澀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讓這片死寂廢墟的時間流速都產生一種粘稠的遲滯感。


    而這一次，墨九霄清晰地看到，在那渾天儀虛影核心，那最內層、最精密的環圈中央，一點極其微小的淡金色光芒，正極其艱難地閃爍著。


    那點淡金光芒的位置，那環圈轉動的微妙弧度……竟與他之前看到的、蘇無音年幼時被植入的暗金傀儡心核搏動的頻率，有著一絲詭異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