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墜地的脆響,在死寂的屠宰場甬道裏,竟如同枯骨斷裂般清晰。那枚染著少年指間翻裂血肉的銅錢,邊緣沾著暗紅的濕痕,正正砸在青銅地磚一灘半凝固的汙血裏,濺起幾滴粘稠的血珠。少年墨九霄僵在原地,後背單薄的麻衣已被腐蝕毒液蝕出焦黑的破洞,皮肉暴露在腥濁的空氣裏,發出“滋滋”的輕響,騰起帶著焦糊肉味的稀薄白煙。劇痛和極致的恐懼將他釘在原地,那雙與未來體墨九霄如出一轍的眼眸,此刻隻剩下被碾碎的茫然,倒映著近在咫尺、麵目因驚怒而扭曲的“鏡妖”,以及石柱陰影裏那隻蒼白妖異、纏繞著青黑黏液的手。
魔女的低語,如同浸了冰水的蛛絲,絲絲縷縷纏上墨九霄被無形力場禁錮的耳骨:
“鏡碎…魂離…”
“這劫數,終究要你親嚐…”
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粘稠的惡意,鑽進他的顱骨深處,冰冷地攪動。墨九霄全身的筋肉繃緊到極限,玄鐵護腕下的臂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試圖掙開這凍結時空的桎梏,哪怕隻挪動一寸!喉嚨裏滾著灼燙的血沫,卻連一絲嗚咽都擠不出。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嘎吱…嘎吱嘎吱…”
一陣令人牙酸的、仿佛生鏽鉸鏈被強行轉動的摩擦聲,毫無征兆地從甬道兩側堆積如山的廢棄機關獸殘骸中響起。那聲音起初細碎,如同蟲豸啃噬朽木,轉瞬間便匯成一片刺耳的金屬刮擦狂潮!
隻見那些浸泡在血汙泥濘中的破碎齒輪、斷裂的青銅臂骨、扭曲變形的玄鐵關節、甚至半顆嵌在腐肉裏的獸型頭顱眼洞…竟詭異地蠕動起來!它們掙脫汙血的粘連,彼此碰撞、擠壓、強行拚湊!尖銳的金屬斷茬互相刮擦,迸濺出細小的、帶著鐵腥味的火花。
“噗!”
一隻由半截鏽蝕齒輪做顱骨、斷裂青銅矛桿為脊椎、幾片扭曲薄鐵皮勉強拚成翅膀的怪鳥,猛地從一堆獸骨殘骸中掙出!它隻有巴掌大小,動作卻快如鬼魅,那由鐵片構成的“鳥喙”張開,竟發出金屬摩擦般的尖利嘶鳴。這嘶鳴仿佛是一個信號!
“噗噗噗噗——!”
更多奇形怪狀的金屬怪鳥從屍骸堆中爆射而出!它們有的拖著斷裂的鎖鏈作為尾羽,有的腹腔裏還卡著半顆腐朽的機關獸核心,兀自閃爍著微弱的、瀕死的紅光。這些由戰場遺骸強行拚湊的機關雀,完全無視了物理的常理,渾身沾滿黑紅的血垢與粘稠的泥漿,振翅時甩落的汙穢如同下了一場腥臭的雨。它們匯聚成一股散發著濃烈死亡與鏽蝕氣息的金屬洪流,目標明確——直撲血泊中那枚染血的銅錢!
魔女搭在石柱上的蒼白手指,尾指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纏繞其上的青黑黏液如同被驚動的毒蛇,驟然加速蠕動。一股更陰冷、更粘稠的無形力場瞬間擴散,試圖凍結這片躁動的金屬狂潮。
然而,那些由破碎遺骸拚成的機關雀,動作卻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癲狂!它們悍然撞入那粘稠的力場,薄鐵皮拚成的翅膀被無形的壓力瞬間撕裂、扭曲,鏽蝕的齒輪在重壓下迸裂出細密的裂紋,卡在腹腔裏的腐朽核心發出瀕臨極限的哀鳴,閃爍的紅光急促得如同垂死的心髒!但它們依舊尖嘯著,用殘破的軀體、用崩飛的零件,一寸寸,一尺尺,硬生生撕開那凍結時空的泥沼!
為首那隻齒輪顱骨的怪雀,半片鐵皮翅膀被徹底撕掉,僅靠一根扭曲的青銅矛桿維持著詭異的平衡。它如同離弦的鏽箭,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和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猛地俯衝而下!
暗紅的鐵喙,精準地啄向血泊中那枚染血的銅錢!
就在那冰冷、沾滿汙垢的金屬喙尖即將觸及銅錢邊緣的剎那——
“錚——!”
一聲仿佛來自九幽地底、又似萬載青銅巨鍾被撞響的恐怖嗡鳴,毫無預兆地自眾人腳下炸裂!
整個青銅甬道,不,是整個屠宰場的地下空間,劇烈地、狂暴地震顫起來!如同沉睡的洪荒巨獸被驚擾,發出憤怒的咆哮。墨九霄腳下粘稠的青銅地磚瞬間布滿蛛網般的裂痕!縫隙深處,並非泥土,而是翻湧出粘稠如巖漿的、暗沉如淤血的猩紅光芒!那光芒帶著令人作嘔的甜腥和灼燙的地熱,瞬間將甬道映照得一片血紅!
虯龍石柱上纏繞的鏽蝕鎖鏈瘋狂地繃緊、抽動,鏈環撞擊,發出暴雨擊打鐵皮屋頂般的密集爆響!柱身陰刻的傀儡符咒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幽光,原本緩緩滲出的青黑黏液如同被煮沸,劇烈地翻騰、噴濺,發出“嗤嗤”的恐怖腐蝕聲,將柱體附近的青銅地磚蝕出一個個深坑,騰起濃烈的、帶著硫磺和腐肉混合氣味的惡臭白煙。
魔女那隻蒼白的手猛地縮迴石柱陰影深處!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怒。那凍結墨九霄的無形力場,在這地脈狂暴的震動和猩紅光芒的衝擊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麵,瞬間布滿了細密的裂痕!
“呃。 蹦畔鲭b覺得周身壓力驟然一鬆,禁錮的枷鎖出現了縫隙!他喉嚨裏壓抑已久的嘶吼終於衝破束縛,帶著砂礫摩擦般的血腥氣。身體在重獲自由的瞬間,因巨大的慣性向前踉蹌半步,右拳下意識地再次握緊,玄鐵護腕在翻湧的血光下反射出猙獰的寒芒。
那隻齒輪顱骨的機關雀,在狂暴的地脈震動和刺目的血光中,鐵喙終於觸碰到了銅錢冰冷的邊緣!
“噌!”
一聲輕微的、金屬刮擦的脆響。
銅錢被銜起!
就在銅錢脫離那灘汙血的瞬間——
“轟隆隆隆——!”
甬道兩側的青銅牆壁如同被無形的巨斧劈開!巨大的裂縫猛地撕裂牆體,深不見底。裂縫深處,不再是泥土或巖石,而是翻滾著、咆哮著的暗紅血光!那血光如同擁有生命,帶著粘稠的質感,如同無數隻從地獄伸出的、流淌著膿血的手臂,猛地向上探出!
無數道粗如巨蟒、由純粹暗紅血光構成的鎖鏈,帶著焚燒靈魂的灼熱和令人窒息的腥甜,從地底裂縫、從牆壁破口、甚至從頭頂的青銅穹頂裂隙中狂暴射出!它們的目標,並非墨九霄,也非那銜起銅錢的機關雀,而是——那根纏繞著魔女氣息的虯龍石柱!
“咻!咻咻咻——!”
血光鎖鏈破空尖嘯,如同萬千怨魂的哭嚎匯聚!速度快到撕裂空氣,瞬間跨越空間,帶著毀滅一切的狂暴意誌,狠狠抽打在虯龍石柱之上!
“砰!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爆響連綿不絕!粗大的石柱在密集如暴雨的血鏈抽擊下劇烈震顫!纏繞其上的鏽蝕鐵鏈寸寸崩斷,如同朽爛的草繩!柱身上那些閃爍著幽綠光芒的傀儡符咒,在血光的衝刷下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冰雪,發出“滋滋”的消融聲,光芒迅速黯淡、湮滅!青黑色的黏液被灼熱的血光蒸發,騰起滾滾濃煙,惡臭熏天!
石柱周圍的陰影劇烈地扭曲、沸騰!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血光鎖鏈的狂暴抽打下痛苦地翻滾、掙紮。魔女的氣息被這突如其來的地脈封禁陣死死壓製、驅散!
那隻銜著銅錢的齒輪顱骨機關雀,被這毀天滅地的景象駭得發出一聲尖銳到變調的金屬嘶鳴!它本能地拍打著僅存的、扭曲的矛桿“翅膀”,想要逃離這片毀滅的中心。然而,就在它振翅欲飛的剎那——
一道比其他血鏈更加粗壯、色澤暗沉如凝固黑血的巨大鎖鏈,猛地從石柱正下方的地裂深淵中衝天而起!鎖鏈頂端並非尖錐,而是扭曲成一隻巨大、猙獰的獸爪形態,由純粹的血光構成,爪尖流淌著熔巖般的暗金紋路!
這隻巨大的血光獸爪,帶著碾碎星辰的恐怖威壓,無視了空間的距離,朝著那隻銜著銅錢、倉惶欲逃的機關雀,狠狠抓下!
血光獸爪帶著沉滯的腥風壓下,空氣被擠壓得發出悶雷滾動般的低鳴。那並非尖嘯,而是某種更古老、更深沉的東西在筋骨深處碾磨的呻吟。齒輪顱骨的機關雀在爪影籠罩下徒勞地撲騰著扭曲的矛桿“翅膀”,鐵喙死死銜住那枚染血的銅錢,冰冷的金屬邊緣幾乎要嵌進鏽蝕的喙骨裏。
巨爪合攏。沒有爆響,隻有一種令人牙酸的、金屬被無形巨力強行壓癟的“嘎吱”聲。那隻由破碎遺骸拚湊的怪雀,連同它腹腔裏那顆瀕死的、閃爍急促紅光的腐朽核心,瞬間被碾作一蓬混合著鏽粉、油汙和黑紅血垢的鐵屑。銅錢從鐵喙的殘骸中脫出,被爪鉤邊緣刮到,打著旋兒墜向下方翻湧的暗紅血池。
就在銅錢即將沒入那粘稠血光的剎那——
“嗡……”
一道極細微、卻仿佛能穿透骨髓的震鳴,自血池深處蕩開。翻滾的血光驟然一凝,如同瞬間凍結的熔巖。那枚旋轉下墜的銅錢,離翻湧的血池表麵不足三寸,竟詭異地懸停在了半空。銅錢表麵的血汙在下方血光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金光澤。
血光獸爪似乎被這凝滯激怒,爪尖流淌的暗金紋路驟然熾亮,如同熔爐裏燒紅的烙鐵。它猛地向下探去,帶著更加沉凝的壓迫感,誓要將那懸停的銅錢連同這片凝滯的血池一並抓碎!
爪尖觸及凝滯血光的瞬間,異變再生。
那翻湧如巖漿的暗紅血光,竟如同退潮般,急速向四周褪去!不是消散,而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排開、剝離!血光褪去之處,裸露出的並非泥土或巖石,而是一片光滑、冰冷、泛著幽暗青銅光澤的……“地麵”?不,是某種巨大造物的弧麵!弧麵之上,刻滿了繁複到令人目眩的紋路,那些紋路並非陰刻,而是凸起的棱線,在褪去的血光映照下,投下深邃的陰影。
血光褪去的速度越來越快,範圍越來越大。原本翻騰的血池,此刻竟成了一口巨大的“碗”,碗底便是這片裸露的、刻滿凸起棱線的青銅弧麵。而懸停的銅錢,正孤零零地懸在這巨大青銅弧麵的正中心上方。
血光獸爪狠狠抓在裸露的青銅弧麵上!
“鏘——!”
一聲遠超金鐵交擊的、沉悶到足以震碎腑髒的巨響轟然炸開!爪尖與青銅弧麵碰撞處,爆開一團刺目的、帶著熔金般高溫的熾白火星!巨大的反震之力沿著血光獸爪向上傳導,構成獸爪的粘稠血光劇烈地波動、沸騰,發出“滋啦”的灼燒聲,仿佛隨時要崩解潰散!
青銅弧麵卻紋絲不動。那繁複凸起的棱線連一絲劃痕都未曾出現,反而在劇烈的撞擊下,有微弱的、如同星辰唿吸般的藍白色光芒,沿著棱線的脈絡極其短暫地一閃而逝。
墨九霄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釘在那片巨大的青銅弧麵上。那凸起的棱線…那巨大的弧度…那冰冷、厚重、非自然的質地…絕非天然造物!它更像…更像某種龐大到難以想象的造物的一段殘軀!一段被深埋在地脈之下、被汙穢血光掩埋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殘!
隨著血光被徹底排開,這巨大青銅弧麵的全貌終於顯露一角。它向上延伸,隱入上方破碎的青銅甬道穹頂的裂隙深處,向下則沒入更幽暗的地底;↑I延伸的盡頭,在翻湧血光退卻後殘留的稀薄紅霧中,勾勒出一道更加龐大、更加令人心悸的輪廓——
那是一根斜斜刺入地脈深處的巨骨!不,那不是骨頭!是某種巨大到無法形容的金屬結構!它呈現出一種斷裂的、扭曲的形態,表麵覆蓋著厚厚的、如同黑色琉璃般的凝結物,邊緣卻裸露出下方暗沉如星夜、閃爍著點點微光的奇異金屬本體。其形態,如同某種洪荒巨獸被折斷後深埋的肋骨,但那絕非生物所有!它斷裂的截麵處,能看到內部層層疊疊、精密如蜂巢般的結構斷麵,無數斷裂的管道、扭曲的線纜如同巨獸的血管神經,從斷麵中支棱出來,凝結著暗紅色的、如同幹涸血漿般的礦物結晶。
星艦龍骨!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紮進墨九霄的腦海。盡管殘破扭曲,盡管深埋汙穢,但那龐大到令人窒息的體量,那絕非此世造物的材質,那精密到超越想象的內部結構,都在無聲地昭示著它的身份——那艘在第五卷末被混沌貔貅犧牲封印的母巢深處、在第六卷初被星墟圖指引追尋的、屬於初代偃師的星艦殘骸!它的一段斷裂的、如同脊椎般的龍骨,竟成了這屠宰場地脈深處封禁大陣的陣眼!
懸停在巨大青銅弧麵(星艦外殼)上方的那枚染血銅錢,此刻在龍骨輪廓散發的微弱星輝映照下,表麵幹涸的血跡仿佛活了過來,流淌著細碎的光點。它微微震顫著,發出極其細微的、如同蜂鳴般的嗡聲。
血光獸爪在星艦龍骨顯形的恐怖威壓和方才那記兇狠反震之下,終於支撐不住。構成爪臂的粘稠血光劇烈地波動、潰散,如同被戳破的水泡,發出“噗嗤”的輕響,迅速縮迴下方那道巨大的地脈裂縫之中。隻留下爪尖那幾道暗金色的熔巖紋路,如同不甘的烙印,在空氣中殘留了片刻灼熱的氣息,最終也徹底熄滅。
虯龍石柱在失去了血光鎖鏈的持續抽擊後,依舊在微微震顫。柱體表麵一片狼藉,幽綠的傀儡符咒徹底黯淡熄滅,如同被燒焦的疤痕。原本滲出青黑黏液的地方,此刻隻留下焦黑的坑洞和凝固的、如同瀝青般的殘渣。石柱周圍那濃稠如墨的陰影,此刻淡薄了許多,翻滾扭曲的幅度也大大減弱,但那股陰冷、怨毒的氣息並未完全消散,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蛇,伺機而動。
墨九霄的身體在無形力場崩解的餘波中微微晃動了一下,靴底踩在布滿蛛網裂痕的青銅地磚上,發出細微的“哢嚓”聲。他的目光從顯露出冰山一角的星艦龍骨輪廓上艱難移開,掠過懸停的銅錢,最終死死鎖在那根焦黑的虯龍石柱上。石柱後那淡薄的陰影裏,魔女的氣息如同退潮後留下的濕痕,冰冷地粘附在每一寸冰冷的石壁上。
禁錮消失,但更龐大、更古老的陰影,已隨著那段深埋的星艦龍骨,沉沉地壓在了這片血腥的屠宰場上空。那枚懸停的、染血的銅錢,在星輝與血光的映照下,像一隻冰冷的、窺視著命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