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古鬆禪影
隋文帝開皇十三年，終南山古鬆觀。
蔡佳軒與王嘉馨對坐於觀後石崖之上，膝頭各放一卷《黃庭經》。時值三伏，萬蟬鼓噪，卻在二人丈許之外戛然而止，唯有山風掠過鬆針，發出細碎的沙沙聲。王嘉馨指尖輕輕撫過腰間九龍劍穗，穗上金絲曆經三十載風雨，仍泛著溫潤的光，忽然開口：“夫君，你可還記得當年在建康城遇見的那位無名邋遢道人？”
他垂眸望著石上苔痕，竹杖斜倚身側，杖頭新結的竹葉青翠欲滴：“近日靜坐，常覺那道人的身影在眼前晃蕩。你看這寒光劍——”指尖輕叩杖身，“當年那邋遢道人贈送的寒光劍，如今竟成了通靈法器，怕是早已超出凡間冰器。”
她點頭，袖中雌寒光劍忽然輕鳴，與他腰間雄劍遙相唿應，劍鞘上“寒光”二字隱約泛起金光——正是道人以指血所刻。遠處山澗傳來流水聲，竟與一百多年前建康城朱雀航頭的江聲有幾分相似。
記憶突然湧出展現出畫卷：
東晉恭帝元熙元年，建康城春雨連綿。
十六歲的蔡佳軒蹲在廣寒門簷下避雨，望著雨中穿行的世家子弟，攥緊了懷中的《道德經》抄本。他衣袂已被雨水浸透，補丁摞補丁的袖口露出蒼白的手腕，忽然瞥見階下青石上滾落一支簪花——白玉雕琢的折枝蓮，綴著兩粒東珠，正是王氏貴女王嘉馨之物。
“王氏十七娘子可是在尋這個？”他冒雨拾簪，指尖觸到簪頭溫潤的玉質，忽聞周圍傳來嗤笑。
“瞧這寒門子婿，倒會獻殷勤！”
“王姑娘的簪花也是你能碰的？當心髒了貴人的手！”
他充耳不聞，將簪花遞還給傘下的少女。王嘉馨身著月白襦裙，外罩天水碧紗衣，眉間一點朱砂痣比春雨更豔，接簪時忽然輕聲道：“多謝。”目光落在他懷中的書卷上，“公子讀的可是《道德經》？”
未及答話，人群中忽然分開一條路，一位邋遢道人醉醺醺走來。道袍補丁累累，腰間係著褪色的黃絛，腳下草鞋還沾著泥點，卻自有一股出塵之氣。他掃了蔡佳軒一眼，忽然朗笑：“小友眉間有慧光，可願隨貧道學些道術？”
周圍哄笑更甚，有人低聲道：“這瘋道人又來招搖了，前年在烏衣巷口說王丞相有血光之災，被打斷一條腿，如今還沒長記性！”
蔡佳軒卻站起身，撣了撣衣上雨水：“願聞仙長教誨。”
道人撫掌大笑，從袖中取出兩柄天外隕石所製劍，劍鞘樸素無華，卻有隱約劍氣流轉：“此乃雌雄寒光劍，采昆吾山所遺落天外隕鐵所鑄，今日便贈給小友。”轉而望向王嘉馨，目光微凝，“女公子眉心朱砂痣大有來曆，日後當與這劍穗相得益彰。”
王嘉馨下意識按住腰間劍穗，那是她今早剛係上的九龍金穗，聞言心中一動：“仙長可知小女子身世？”
道人搖頭：“天機不可盡泄，隻消記住——”忽然壓低聲音，“若遇困局，可往東山尋謝道韞謝夫人，她能助你破局。”話音未落，雨幕中忽然傳來馬蹄聲，王氏家仆已持傘尋來，道人趁機將一個油紙包塞進蔡佳軒手中，轉瞬消失在雨簾中。
迴到寒舍後，蔡佳軒打開油紙包，見是兩粒朱紅色丹藥，附有紙條一張，字跡龍飛鳳舞：“此乃不老丹，可增壽元，助你勘破生死玄關。”他握著丹藥，望向窗外雨幕，忽覺道人身影與傳說中的神仙重疊——那時他尚不知，這邋遢道人竟是闡教聖人元始天尊座下雲中子。
終南山的蟬鳴忽然停了，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咽喉。
蔡佳軒閉目中忽然浮現雲中子的麵容，與記憶中邋遢道人的形象漸漸重合。他記得雲中子在封神時期中不曾封神，卻享有“福德之仙”的美譽，擅煉法寶，曾以通天神火柱燒死聞仲，又曾贈楊戩照妖鏡——如此種種，與贈他寒光劍、指點謝道韞的行徑竟十分吻合。
“嘉馨，你可記得當年道人贈丹時說的話？”他睜眼望向對麵的女子，她眉心朱砂痣在陽光下晶瑩如血，“他說‘勘破生死玄關’，如今想來，竟是早已點破你我輪迴之劫。”
王嘉馨睜開眼，袖中劍氣微動，割下一縷頭發置於石上。發絲竟如活物般蜷曲成蓮莖形狀，頂端漸次綻放出雪白花瓣——正是她在廣寒門拾到的折枝蓮模樣。
“我近日靜坐，常覺前世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她輕聲道，指尖拂過蓮花，花瓣上凝出一滴露珠，“泰山碧霞元君娘娘說我是娥皇宮女媧娘娘座下仙女，你是三清之一聖人老子道童，可還記得我們在兜率宮初見的場景？”
他點頭，腦海中浮現出一片雲海，年幼的道童捧著竹簡跑過，不小心撞翻了丹爐，童女笑著拾起散落的金丹，在道童眉心點了個朱砂痣——正是她如今的模樣。
第三日正午，烈日當空。
蔡佳軒忽然站起身，竹杖輕點石麵，竟在堅硬的花崗巖上刻出一個太極圖。王嘉馨袖中雌劍出鞘，與他的雄劍合璧，雙劍相擊，發出清越的龍吟。太極圖中忽然湧出清泉，在石上匯成小小蓮池，池中淤泥翻湧，卻遲遲不見花開。
“為何不見蓮花？”王嘉馨皺眉，劍氣微顫，池水中忽然映出無數畫麵：烏衣巷口的冷月、長江渡頭的血戰、漠北沙漠的雙日、洛陽白馬寺的落葉......
蔡佳軒望著水中倒影，忽然領悟：“蓮花非是不開，而是時候未到。你我曆經輪迴，飽嚐人間悲歡，正如這池中淤泥——若無淤泥滋養，何來蓮花潔淨？”
話音未落，池中淤泥忽然散開，一朵巨大的蓮花破水而出，花瓣上還沾著泥點，卻開得肆意燦爛。王嘉馨輕笑，袖中飛出九龍劍穗，化作金絲纏繞蓮莖，露珠順著劍穗滑落，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佳軒，你看這蓮花。”她指著花瓣上的泥點，“世人皆愛蓮花潔淨，卻不知若無淤泥，便無蓮花。就像你我曆經的苦難——”劍穗輕拂，泥點化作金粉，“皆是天道饋贈的養料。”
他握住她的手，竹杖化作青竹，輕輕挑起一片蓮葉。葉麵上“寒光”二字隱約可見，正是雲中子當年的指血所化，忽然明白：所謂仙緣，早有定數，當年的邋遢道人，正是上天派來指引他們渡劫的明燈。
暮色漫上來時，終南山的蟬鳴忽然又響了起來，比之前更顯清亮。
蔡佳軒望著漸暗的天空，忽然想起雲中子在封神演義中留下的詩句：“白雲朝頂上，甘露灑須彌。自在逍遙客，常存天地間。”轉頭望向王嘉馨，她正以劍穗逗弄蓮池中的遊魚，眉心朱砂痣如同一粒星火。
“嘉馨，你說雲中子仙長如今在何處？”他輕聲問。
她抬頭看他，眼中映著天邊最後一抹晚霞：“或許在玉虛宮與元始天尊論道，或許在人間某處度化有緣人——就像當年度化你我一樣。”
蓮花忽然發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二人的臉龐。蔡佳軒取出當年雲中子贈送的不老丹，丹身依舊朱紅如血，卻在蓮花光芒中漸漸化作流光，融入他的眉心。與此同時，王嘉馨腰間的九龍劍穗也泛起金光，與他的寒光劍鞘遙相唿應。
“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不老丹非是讓人長生不死，而是讓人勘破生死，悟透輪迴。”
王嘉馨點頭，袖中雌劍自動入鞘，與雄劍同時發出清鳴。蓮池中忽然升起薄霧，將二人身影籠罩，隱約可見雲端有仙鶴飛過，傳來雲中子的笑聲：“善哉善哉，你我百年前種下的因，今日終於結出了果。”
霧氣散去時，蓮池已消失不見，唯有石上苔痕間殘留著幾點露珠，在月光下閃爍如星。蔡佳軒扶起竹杖，杖頭竹葉沙沙作響，竟似在訴說天道循環的奧秘。
“走吧，”王嘉馨輕聲說：
他伸手攬住她的腰，竹杖化作祥雲，載著二人向遠方方飛去。身後終南山的蟬鳴依舊喧囂，卻已不再擾人，反而像是一曲慶祝悟道的樂章。
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正如他們在亂世中堅守的本心——曆經劫數，方見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