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城的秋霧,比棲霞山的更濃。蔡佳軒背著王嘉馨穿行在蘆葦蕩中,腳下的爛泥裹著碎瓷片,割破草鞋滲出血來。遠(yuǎn)處傳來更鼓,三長一短,正是丹陽郡守與世族約定的合圍信號。
“前麵就是胭脂渡。”王嘉馨伏在他肩頭,指尖劃過他後背的劍傷,“當(dāng)年外祖母在這一帶抗胡,曾說蘆葦蕩裏藏著七十二處暗哨!彼鋈黄骋娞J葦尖上的金箔,是謝氏的九獅紋標(biāo)記,“小心,有伏兵。”
話音未落,箭雨已至。蔡佳軒旋身,雄劍劍穗在掌心纏成漩渦,竟將箭矢卷向空中,寒光映著霧色,如銀河倒懸。王嘉馨趁機拔劍,雌劍劃出弧線,九龍劍穗掃過蘆葦,竟在泥地上犁出深溝,露出下麵的玄甲——丹陽郡守的精銳,正從蘆葦深處湧出。
“好個‘蘆葦藏兵’!辈碳衍幷J(rèn)出玄甲上的雲(yún)雷紋,正是瑯琊王氏的私軍,“郡守倒是懂得借外祖母的戰(zhàn)陣!彼λ腧v空,劍光如青鸞展翅,將前排甲士的長矛一一削斷,“嘉馨,找暗哨的火藥庫!”
王嘉馨點頭,身影如驚鴻掠過蘆葦,雌寒光劍在霧中劃出熒光軌跡——那是顧氏秘傳的“尋星步”,專破戰(zhàn)陣暗樁。她忽然聽見左側(cè)蘆葦傳來機括聲,正是火藥庫的方位,卻見丹陽郡守立於高臺,手中令旗直指她的眉心。
“王嘉馨,你可知罪?”郡守的聲音混著霧笛,“私通寒門,背叛世族,王氏已革去你的宗籍!”
她指尖一顫,腰間的水蒼玉佩突然發(fā)燙——那是王氏宗籍的信物,雖裂痕累累,卻仍係在她腰間。蔡佳軒的雄寒光劍突然從旁掠過,斬斷郡守的令旗,劍光映著她發(fā)白的臉:“宗籍?她的劍穗,從來係的是本心,不是你們的枷鎖。”
蘆葦蕩深處,玄甲軍結(jié)成“北鬥陣”,矛頭如繁星攢動。蔡佳軒忽然想起老道傳劍時說的“劍分陰陽,陣破虛實”,將雄劍插入泥地,劍穗竟引動地下暗河,蘆葦蕩頓時洪水漫卷。王嘉馨趁機甩出九龍劍穗,纏住高臺支柱,借力躍上雲(yún)端,雌劍直指郡守咽喉。
“你敢!”郡守色厲內(nèi)荏,手按劍柄卻不敢出鞘,“你若殺我,王氏必屠盡丹陽境內(nèi)所有寒門!”
霧中傳來百姓的驚唿聲,蔡佳軒望見蘆葦蕩邊緣,幾個寒門子弟正被甲士驅(qū)趕著充當(dāng)人盾。他劍穗輕顫,竟在水麵上踏出劍路,劍光過處,繩索寸斷:“世族的刀,不該向百姓揮。”他望向王嘉馨,眼中映著她微微發(fā)顫的指尖,“殺與不殺,由你。”
王嘉馨望著郡守驚恐的臉,想起母親顧氏在梧桐院的淚,想起父親王弘業(yè)深夜擦拭的寒鐵劍。雌寒光劍在掌心轉(zhuǎn)了個花,劍尖挑落郡守的官印,卻未傷他分毫:“今日饒你,是念在丹陽百姓!彼庀卵g玉佩,裂痕處閃著微光,“但這玉佩,終有一日會還給王氏!
玄甲軍的陣腳已亂,蔡佳軒趁機拉著她踏入暗河,水流帶著他們衝出蘆葦蕩,卻見渡口停著艘烏篷船,船頭立著個漁翁,鬥笠下露出半片顧氏玉玨!邦櫴吓f部,見過小娘子。”漁翁低聲,“劉裕的大軍已過長江,世族追兵還有三十裏!
船行至中流,王嘉馨望著漸漸消失的丹陽城,掌心的玉佩裂痕又深了幾分。蔡佳軒為她包紮手臂的箭傷,劍穗上的金絲纏著她的發(fā)絲,像道解不開的結(jié):“方才在蘆葦蕩,我看見你外祖母的戰(zhàn)魂了。”他輕笑,“她舉著斷劍,護(hù)著那些寒門百姓!
她低頭,見水中倒映的自己,鬢邊木簪不知何時失落,發(fā)絲間纏著的,竟是蔡佳軒劍穗上的金絲。遠(yuǎn)處傳來狼嚎,不是追兵,是北方的唿喚,那裏有胡笳,有風(fēng)沙,卻沒有朱門的枷鎖。
“佳軒,”她忽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繭子磨著她的劍傷,“等過了長江,我們就找片竹林定居吧!彼蛩奸g的朱砂痣,“種梅樹,練劍,教寒門子弟讀書。”
他點頭,劍穗掃過水麵,驚起的漣漪中,浮現(xiàn)出古剎殘碑的“初心”二字。丹陽郡守的令旗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卻再也追不上這艘駛向北方的船。而腰間的玉佩,裂痕雖深,卻仍掛在她腰間,像在等待某個時刻,某個她親手解下,與王氏決裂的時刻。
是夜,丹陽城的郡守望著手中的斷印,忽然發(fā)現(xiàn)印泥裏混著蘆葦絮,絮中藏著片冬梅瓣——正是顧氏女將當(dāng)年的戰(zhàn)旗紋樣。他忽然想起,顧氏抗胡時,曾說“劍穗所指,民心所向”,如今這對鴛鴦劍,不正是在重走顧氏的舊路?
烏篷船在江心顛簸,蔡佳軒與王嘉馨背靠背而坐,聽著蘆葦蕩的風(fēng)聲。她摸著玉佩的裂痕,忽然輕笑:“外祖母的劍穗化了梅樹,我們的劍穗,或許會化成橋,讓寒門與世族,終有一日能並肩而立!
他握住她的手,感受著劍穗的溫度:“若真有那一日,我便在橋頭種滿冬梅,讓世族的車馬,寒門的草鞋,都能在梅香裏同行!
霧散了,月光照在江麵,像撒了把碎銀。王嘉馨望著蔡佳軒被月光照亮的側(cè)臉,忽然明白,所謂突圍,不是衝破甲士的羅網(wǎng),而是在彼此眼中,看見比世族更廣闊的天地。腰間的玉佩還在,卻不再是枷鎖,而是裂痕中透出的,屬於他們自己的光。
船尾的蘆葦蕩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王嘉馨解下玉佩,放在船頭,任它隨著水波搖晃。裂痕在月光下格外醒目,卻始終未斷。蔡佳軒望著她的側(cè)影,忽然想起初遇時廣寒門的陽光,那時的她,是高高在上的貴女,而如今,是與他共赴生死的劍侶。江風(fēng)掠過,帶走最後一片蘆葦絮,卻帶不走雙劍合璧的清光,在這亂世的秋夜裏,照亮了他們北上的路,也照亮了,那個終將到來的,屬於初心的黎明。